天命不可违
三人一路向南,擒获了不少祸害人间的妖怪,并没有通通斩杀,先是查清原因再做定夺,有妖王在侧,小妖们皆服从管教,态度诚恳、乖乖认错的就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凶恶狠毒、犯下大错的便由红宴捆上妖绳送回妖界,再有更甚者就地斩杀。
有了妖丹的帮助,叶纨纨如今学起法术来如鱼得水,再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打架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笨蛋了。
擒妖时叶纨纨总是第一个出手,每每打得妖怪落荒而逃,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正如现在,叶纨纨持剑杀去,那猫妖竟分身躲开,被劈中的只是其中一个影子,真正的猫妖突然出现在叶纨纨身后,张开锋利的爪牙朝她扑去,霎那间,叶纨纨只觉眼前一黑,待看清时,猫妖已轰然倒地,妖身被砍成了两半,死也没有瞑目。
楚怜擦去剑上的猫血,神情淡淡的,叶纨纨注意到他手上有一道小口,想是方才被猫妖所伤,忙追问道:“疼吗?我帮你绑扎一下。”
红宴无语道:“这么小一个伤口,不等你包好就愈合了。”
叶纨纨却注意到楚怜神色有一丝异常,但他只是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没事。”
叶纨纨还想说什么,楚怜兀自向前走去将地上猫妖的妖丹拾起来,的确只是擦掉了点皮,连伤口都算不上。
那枚妖丹经红宴提炼后,竟变成一颗石籽,红宴挠挠头,怎么回事?
叶纨纨却以为他是自己吃了,拿颗石籽开玩笑,也懒得理他。
人间四月春当头,三人行走在繁华夜市间,万千灯火宛如繁星点点,叶纨纨提着花灯,穿梭在人群中,红宴和楚怜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红宴捻了捻糖葫芦上的鸡毛,抬了抬眼皮,“后面有人跟踪。”
楚怜点头,摸了摸手腕,“我知道。”
红宴舔着糖葫芦,一挑眉,“是你认识的?”
“兰渊山的人。”
红宴将糖葫芦用纸包好,捋起袖子,才不管是谁,只要敢坏事,他都不会放过。楚怜却按住他的肩,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又看了一眼叶纨纨的背影,语气极淡,“我可能要先走了,你们保重。”
说罢,转身消失在人海中,跟踪的人也不见了,红宴拿着糖葫芦站在原地,茫茫人海,无迹可寻。
等叶纨纨回过头,只看见红宴蹲在糖铺子边上吃糖葫芦,四下皆不见楚怜的身影。
红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用看了,已经走了。”说着,扔了个小纸团给她,纸上几个大字写着:天下无不散筵席,后会有期
红宴呸了一声,“这一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算是白费了,小丫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叶纨纨捏着纸条,看了良久,有些事终归不是她能左右的,楚怜要回兰渊山,她拦不住。
她收拾好情绪,拎起红宴,“走。”
“去哪儿?”红宴挣扎着。
“降妖除魔,除暴安良!”她在山上当了这么久的笨蛋,现在终于学会术法能降妖除魔了,何不趁此机会多捉两只妖,爹娘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少女斗志昂扬,在这人间四月宛如一朵坚韧的蒲花。
但事实总是残酷的,没了楚怜,这些妖怪压根不买红宴的账,方到这时红宴才明白什么叫褪毛的凤凰不如鸡,屡次三番陷入险境都是靠叶纨纨才拼力杀出一条血路,慢慢的,红宴也不敢再暴露他妖王的身份。
叶纨纨进步神速,普通小妖已是任意拿捏,称得上一句天赋异禀,但她仍勤勤恳恳修炼,那股韧劲儿与薄奚元有三分相似。
他们一路往东走,叶纨纨终于体会到叶楹口中的广阔天地,虽清贫,却潇洒。再路过那片野猪林时,叶纨纨活捉了一只瘦小的野猪,将猪肉切片,放在火上烤,猪油滋滋往外冒,炙肉鲜嫩美味,再配上红宴从别家地窖里偷来的酒,风也少了几分热。
漆黑的夜里,叶纨纨躺在草垛上久不能眠,也不知这些时日楚怜怎么样了,她看着天上的星星,眼里有一丝落寞。
一路走来,周围大小妖怪都被收拾了个干净,也快到了回山的日子,叶纨纨加紧步伐,迫不及待想回千荀山见见爹娘和大哥二姐。
正想着,天边传来爹娘的一封书信,信上说他们正在前往逐宁山的路上。
算算日子,应该是祝念清与兰郁庭的婚期到了,叶纨纨收好信,腾身御剑往逐宁山飞去。
在半路上,红宴却好死不死吃坏了肚子,只好停下来等他解决完再上路。
红宴一溜烟跑出三里地外,她独自站在树林外的湖边等着,湖面水波微潋,风吹水荡漾,身后的树林一片寂静,只有飞鸟掠过树梢的声音。
突然,林中一阵骚动,一只庞然大妖轰然冲出来,将叶纨纨掀飞出去几十米,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才停下来,一口鲜血涌上心头,叶纨纨只感觉五脏三腑都像被震碎了一般,怪物站在她面前想要将她踩在脚底,这一脚下去,估计就没命了,可她实在撑不起力气躲开,浑身都疼。
刹那间,一道冷冽的剑气席卷而来,为她挡开了怪物,叶纨纨困得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但她知道是他。
她气息虚弱,“你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好像是在做梦,她感受不到一丝他的气息,却又感觉他在身边。
渐渐,意识变得模糊。
再睁眼是在一间小木屋里,叶纨纨挣扎着爬起来,心口内里撕裂般疼痛,屋里屋外都不见那个人的身影,红宴端着药碗着急道:“找什么呢?你伤得很重,再乱动小心没命。”说着将她扶回屋里,“若我再来晚一步,你就要被那妖怪给吞了,还不快谢谢我,哎算了算了,我也不要你谢我了,听话,快把药吃了。”
原来是红宴,不是他。
叶纨纨垂下眼,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红宴看着空碗欲言又止,几番犹豫还是什么都没说。
翌日,逐宁山飞鸽传来一封信,叶纨纨看完信,大脑一片空白,顾不得疼痛立即御剑而飞,她身上有伤一不小心就从天上掉下来,幸好红宴接住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红宴。”她哽咽道:“我爹爹、娘亲还有叶楹……”
红宴瞳孔一紧,只觉事有蹊跷,连忙安抚她,“先别急,你不是会算卦吗,先算一卦看看。”
叶纨纨强忍着哭腔,掏出几枚铜钱,铜钱上的卦象令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逐宁山下
竹林里围着一群人,见她来了纷纷让开了路,叶纨纨看见地上三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只觉头晕目眩。
人群中为首的是逐年山的老掌门,老掌门向她身鞠一躬表示哀意,叶纨纨浑身发抖,面无血色,已经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虚实。
老掌门稍稍拦了她,犹豫道:“那畜生凶残,你爹和你娘身受重创,有些……有些看不清了。”
一个小姑娘哪里看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只怕会晕过去。
叶纨纨不顾阻止,半跪在地上,她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可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不敢再动。
红宴知道她心里所想,扶住她的肩,“如果是,咱们就报仇,不是,就继续找。”
叶纨纨颤颤巍巍掀起白布,躺着的人浑身是血,身上全是窟窿,没有一处是好的,脸也被划得稀烂,血肉模糊辨不清模样。
叶纨纨不想认却不得不认,话本子里的人看不清脸就认不出人,叶纨纨只觉得荒谬,这是养育她近二十年的亲生父母,仅凭一只手,一寸肌肤就能认出来。
另一边躺着的是叶楹,四肢被撕得稀碎,其中一只手上还握着那把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刀。
叶纨纨没有哭,甚至没有流一滴泪,她将白布盖好,站起身来,声音有一丝沙哑,“是谁?”
“是只猫妖。”老掌门道。
老掌门将整件事的经过往来说了清楚,昨日,叶父叶母和叶楹启程前往逐宁山参加婚宴,路上遇到了发狂的猫妖,三人均不是对手,逐宁山的人得到消息赶来时,地上一片狼藉,那猫妖见来了人一股风似地逃走了,只落下一个布袋。
千荀山的弟子尚未到场,是逐宁山的弟子帮忙料理后事,此时,逐宁山上正在办婚事,热热闹闹的锣鼓声吹漫天,方圆十里都铺满了喜纸。
山上欢喜嫁娶,山下生死隔离。
待人都走完了,她才松下肩膀,整个人滑落在地。
红宴将她送回千荀山,再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李师兄见她是被扛回来的,以为又喝多了酒,连忙去熬了醒酒汤。
李师兄端着汤坐在床边喋喋不休道:“怎得又喝醉了,师父师娘不是不让喝酒吗?真是不让人省心。”
叶纨纨眼眶一红,别过头去,眼泪在框里打转,她努力压住哭腔,问道:“大哥在哪儿?”
李师兄琢磨了一下,“这个时辰,澄清约莫是在后山静心养气。”
叶纨纨翻身下床,连鞋也来不及穿,李师兄端着醒酒汤在后面喊道:“澄清静心时最不喜人打扰,你小声些。”
叶纨纨赶到后山时,正巧叶澄清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眸色沉静如水,一如往常。
她问道:“为什么?”
叶澄清徐徐走来,脸上无半分悲戚,“天命,不可违。”
轻飘飘的一句话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卜卦人占卦不改卦,这是规矩。若是平常,叶纨纨也守规矩,但这次不同,若是他阻止爹娘和叶楹下山,他们也许就不会死。
他为了所谓的天道,所谓的规矩,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这个道,她叶纨纨不认!
她一巴掌甩在叶澄清脸上,叶澄清没有躲,坦然接受着,声音清脆响彻山谷。
她从前最敬重的是大哥,此后她只当没有这个大哥。
叶澄清看着叶纨纨离去的背影,良久,垂下眼,两鬓的白发悄然落下。
天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