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类型 >一盏缠枝醉(重楼×龙葵) > 逝不相好

逝不相好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没有了

当我再次回到湛秋宫时,银月已往西偏移一寸有余,阶前矮木扶疏,宫门仍如我离时一般敞开,只是门内幽暗,仅能瞧见月光照亮的少许区域。

我见势不妙,脚步凝滞些许,深吸一口气迈入室内,果见重楼正面无表情地倚在床边,听见我的声音,静静地抬眼瞧过来。

“你倒回来得挺快。

夜明珠的碎末堆在他脚边,仅剩些微弱的光芒,在这暗色中,他的视线隔着珠帘落在我身上时依旧如有实质。

“义父。”无论我犯了什么,遇事先叫义父总归没错。

他见我这绵言细语的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撒娇也没用,你竟为了那浑小子对我下药。”

我避重就轻地回答:“义父,他不是浑小子。”顺便在心中补充道,我若真想撒娇,绝不单单喊声义父这么简单。

而此时此刻,我对祝漓的维护无异于在拱火。话本里大家闺秀痴迷落魄书生,教家中严父发现,平日娇软的性子无端生倒刺,哭哭啼啼一句道理都入不了耳,只会在听到贬低之语时为其辩驳:“父亲,他才不是什么没用的穷小子。”

眼下的场景与之一般无二,虽然祝漓不是什么穷小子,而是尊贵的东海二皇子,但神魔不通婚为惯例,维持表面和平是互利,私相授受、血肉相亲则得另当别论。万载的偏见是磅礴恶浪,吞情噬善。

我的义父,他似乎未将昏迷前那番对话放在心上,只当是我有意激怒他而瞎讲的昏话,于是兜兜转转,注意力又回到祝漓这事上来。

外界都传我和祝漓两情相悦,私自在巫山许海誓山盟,可总归无媒无聘,魔尊与东海龙王都未松口应允此事,尤其是东海龙王,老人家心里抗拒得很,但碍于我背后的魔界又不敢明面上拒绝,故而我们正处于六界皆知却无名无分的尴尬位置,还有些在其中搅浑水的正等着看热闹。

“你简直鬼迷心窍!”重楼怒声斥责,勉力平复了下情绪,道“本座且问你,你和祝漓之事是否真如他们所说那般?”

“大差不差吧。”我试图糊弄过去。

“别敷衍本座。”他不吃我这套,径直逼问,“本座不喜欢听那些家伙编排的胡说,只想听你亲口解释,你和祝漓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又是何时生情,你是否当真要……”

他许是气极,一时间气息翻涌,语句难以为继,额间青筋凸起,缓了一会才重复末句,声音似从喉咙强行挤出,极缓地吐出那几个字:“你是否当真要嫁给他?”

珠帘在我身后哗啦响动,许是外溢的魔气冲击,又许是室外袭来的凉风愈发猛烈,我恰处正中,身上冷热交织,心反倒愈发平静。

我双膝跪地,仰首望他:“义父,我和他情投意合,求义父同意我们的婚事,并允我与他一同长住东海。”

天光乍烁,惨白的光映照我们的半边身子,勾勒出一站一跪的对峙之景。

震耳的惊雷倏忽在头顶次第奏响,噼里啪啦的声音像很多年前我拉着义父玩过的鞭炮,那时的我偎在义父身旁,玩一下午也不厌倦,但此时的声音是鞭炮之百倍、千倍,来势汹汹,沉重地压在头顶。

好奇怪,魔界极少下雨,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闪电和惊雷,似在无理取闹地宣泄。四下顷刻间变得喧嚣混乱,恍若只有我和义父所处的这方寸天地最为平静。

“你再说一遍。”满耳的嘈杂中,我听见他只问了这样一句话。我想,以他的耳力应当听见了,于是我选择沉默,等待这位魔界至尊的最后审判。

“你从未跪过我,你为了他,竟然可以向我下跪。”出乎我意料,他率先提及的竟是这个,甚至不再自称“本座”。

“龙葵,你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他气极反笑,“七年了,你回来竟是为这事。长住东海?你想离开我永远和他待在一起?你为了他,要舍弃这里的好友,舍弃这里的亲人,舍弃一切?我告诉你,绝不可能,只要本座还在,你就别想嫁去东海。”

扑面而来的魔气愈发澎湃,我贴着地面的双膝生出几丝灼痛,脊背却一直挺直,瞧着他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不合时宜地滋生隐秘快感。

果不其然,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怎么激怒对方,即使他不爱我,即使他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多年相伴,我合该是他在世上纠缠至深之人。这六界无垠,不会再有人能越过我们的羁绊。

轰鸣雷声愈演愈烈,似乎还下起了滂沱大雨,屋外密密麻麻的雨幕似天女织的纱,笼住湛秋宫,笼住我们两个明明互相在意却又要互相伤害的人。

他或许不想再面对我这执拗的神情,又或许怕我说出更让他愤怒的话语,甩袖化黑烟消散,不知去了何处,大抵是又到主殿去用那可窥凡尘的水镜寻故人身影。

我咬牙起身,弯腰坐到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锤酸痛的膝盖,转头遥望窗外景象,暴雨与雷电齐齐上阵,恐怖至极,而千里之外的天空却分外平静,如处另一个世界。

我这才想起,雷公、电母和水神只掌人间,魔界不应当有雷雨。

看着古怪的天空,我长久愣神。

百年前,紫萱尚且在世,她与爱人徐长卿在忘情湖边分别。

世人都道他们已饮下忘情水,断情绝爱成陌路,可后来,成为掌门的徐长卿在蜀山舞剑,灵力化汽,大雪纷飞,远在南诏的紫萱也得见雪飘如絮、琼枝玉树。

他在寒风刺骨的峰顶舞剑,她在数年无雪的南诏仰看一场只为她而来的雪。

据传当时魔界也下了一整日的雪,魔族人议论纷纷,传之以怪象。

那时,我和重楼远没有如今这般牵扯,而是寄居于魔剑,同哥哥待在渝州城。

我在魔剑里被魔气撕扯,魂荡魄摇,意识模糊,四周是漫无边际的冰冷与黑暗,混沌中听见哥哥劝我离开,他说:“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我想,邪剑仙已死,尘埃落地,哥哥和雪见姐姐可生死与共,我又怎好再违逆他,最后再在他身边留恋会便去了冥界等待转世。

此后,我在冥界迷茫漂泊,于奈何桥边再遇见哥哥时方知他骗了我。

哥哥只是不着调地道了歉,走上往生路前笑着对我说:“放下吧,去过你新的人生。”

哥哥要去当别人的哥哥,我则因魂魄不纯只能继续驻留冥界,无法和他一起去转世。

这些都属于我的前半段记忆,而后半段都给了另一个人,他是哥哥的好友,也是紫萱姐姐的爱慕者,这二者才催生出他最后那个身份——我的义父。

缘之一字,当真奇妙。

——————

再次回神是因听见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唤我。

“少君……少君……”

这声音娇怯柔弱,令人怜惜。

我循声走至外间,一位婢女正捧着衣裳站在门口。魔尊重楼所居的湛秋宫素来不允旁人踏足,也不知她站了多久,只敢小声唤我出来。

我轻声道谢,接过衣裳后赠她一枚玉佩安抚,见她欣喜地离开方又走回内室。

又寻出几颗夜明珠,清莹光辉盈室。碎了一颗夜明珠,我还有许多,这湛秋宫最不缺我曾经藏起来的小物件。

衣裳为曳地留仙裙,袖口改良后飘逸轻盈,是我最喜欢的样式。展开后,一只药瓶掉出来,我拾起打开一闻,药香浓郁,光是闻着就觉膝盖处疼痛少了大半。

我倏忽轻笑出声,身子仰倒,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我幼时捣乱留下的划痕。

如今的重楼和哥哥好像,粗中有细,总是用不经意的别扭与温柔让人触动。若是哥哥知道,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不过,屋外的雷雨仍在持续,似乎要响彻一夜。

我想着很多年前的那些曲折往事,又想着自己和义父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不觉就在他的床上入睡,玉枕仍留他的余温,竟像是他在一旁伴着我会周公。

——————

许是太过疲惫,翌日晌午我方醒,身边空荡荡,果真是我的错觉。也对,义父怎么会守在床边看我安寝,想想也略诡异。

我修整一番,亲自去神魔之井旁迎接祝漓,迎他来魔宫。

魔宫阴森庄严,他一身素洁白衣行于怪石间,清姿卓绝,为这单调的景色增添几分出尘之感。

两道的婢女们频频注目,顾及我和祝漓暧昧的关系,又都低下头。

我走在他身边,故意小声道:“师兄,她们都不敢看你,定是你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到她们了。”

祝漓闻言,展颜一笑,屈指轻敲了下我发顶。

偷偷以余光打量我们的婢女瞥见这抹笑容,粉面含羞,眼波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投。

我见状,歪头看他,欲吐舌挑衅,又顾及自己少君的形象,只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我带祝漓前去的是紫怡轩,此处清幽雅致,正适合欢聚,桌上早已照我吩咐摆满佳肴美酒,亭周悬挂半臂长的云纱,清风拂纱时亭中坐着的人儿半隐半现,颇有情趣。

“阿葵,在此处设宴,你也不怕你那好义父发怒?”祝漓悠然入座,笑吟吟地打趣我。

相识多年,他也熟知我和义父之间的纠葛。

我熟稔地回击:“发怒便发怒呗,若义父当真动怒,该怕的是师兄你,毕竟他总归不会真对我做什么,但你可不一定。”

他朗声轻笑,浅酌一杯,继而餍足地笑道:“魔界大名鼎鼎的烟云酿,你这般大手笔,我纵使为你挨几下打又有何妨。”

我不饮酒,只啜着自己杯中的茶,视线投向远处蔓延至山后的琉璃路。

果不其然,下一秒我便看到重楼的身影出现。我在他给心上人搭建的地方与自己情夫“幽会”,这可是很明显的示威,连祝漓这个局外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他气势汹汹地走来,脸上似还存昨日余威,几息即至我身旁,见我和祝漓挨得极近,连衣袖压出的褶皱都叠在一处,登时面色阴沉地朝祝漓出手,我立即起身阻拦:“义父这是做什么?”

他的手掌来势极快,在将击中我胸膛时方惊险地止住。

“龙葵!”他勃然大怒,直呼我名字。

我倒未料义父竟会愤然至此,一来就对祝漓动手,他那一掌来势汹汹,若真落在我身上怕是会让我重伤。听着那惊怒的语气,我偷偷觑他神色,怒意中似还带些后怕。

祝漓则姿态闲适,跟着起身,右手隔着衣袖虚握住我腕,关切道:“阿葵,你没事吧?”

他眉目如画,垂眸看人时脉脉含情。我心里腹诽他看热闹不嫌事大,面上却配合他的演出:“师兄放心,阿葵无碍。”

重楼抱胸环视我们,身子未动,一道魔气却袭来,拍开祝漓的手:“本座一向有分寸,怎会真伤着她?倒是你,一个大男人还躲女人身后,真没用。”

祝漓见自己手背红印斑驳,倒也不恼,反手间即以灵力自愈,面向重楼作揖:“义父说的是。”

重楼一拳打在了软柿子上,又听这火上浇油的称呼,气更没处泄:“呵,谁是你义父?”

我观此景,顿感无奈。

我的确是想拿祝漓激义父,他因我而气抖的样子着实迷人,能填补我心底因无望爱恋而起的空缺。况且,我可自欺欺人地装成他在吃醋,随后饮鸩止渴,于其中搜寻一切可联想至男女之情的痕迹。

然而此刻,我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气势,竟也骑虎难下。义父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气愤,我这位爱看热闹的师兄又不着痕迹地挑事,炮仗对上火折子,只消风一吹即可焮天铄地。

我自如地插进他们二人中间,打破这僵局:“义父,您日理万机,怎得没事来管我们两个小孩子的事?听闻妖界前些日子送了些好兵器来,您不如去试试是否称手?”

有我挡在前面,义父不敢再轻易动作,而我言下之意在他听来,大抵类似“义父您去一边玩,莫要打扰我和情人卿卿我我”,很符合我“叛逆”的现状。

我本是随口一说,谁知他拧眉将我拽了过去:“好,你陪本座一起。”

“嗯?”

不待我回绝,重楼即已携我瞬移至百里之外,离开前我回头一看,祝漓站在温和无害地摊手,好似一点都未幸灾乐祸。

我暗自嗔怪:“师兄真可恶。”

“你还想着他?”重楼低怒的声音响在我耳边,让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道出了声。

我乖巧闭嘴,再心软的老虎怒到极致了也不好惹。

——————

重楼冷着脸带我来到演武场。

他着人取来新得的各式兵器,逐一试用,刀、枪、戟皆被他舞得破空凌风。

我被安排坐在三丈外的一张圈椅上,臀下铺了软垫,面前的长桌还摆了各式吃食,耳边尽是刀刃清鸣,倒像在茶楼听曲儿。

其实重楼练武之时不喜我在旁,怕伤着我。少时我都遣了婢女,自己悄咪咪来演武场瞧他,可往往还没来得及瞧完半招便教他发现,继而挨上一顿训。我不知悔改,仍旧总偷偷溜过去。

某次我趴在檐上,他练招时掷出长刀,恰好朝我那个方向去,我躲闪不及,手臂破了个口子,血流不止。重楼顺着刀势瞥见我,神色骤凝,立时闪至我身旁为我疗伤。我仗着伤势靠在他怀里,任由他的呵斥从左耳进至右耳出,假装认错,却不敢让他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他关心我的模样。

是以他携我来此,着实出乎我意料。

重楼操弄片刻,停下来问我:“如何?”

“唔?”见他骤然提问,口中塞满红豆酥的我只好用力拍手,以表称赞。

他十分不满:“咽下去再说。”

我尽力咽下去,喉咙咕噜几下。

“义父真是英姿飒爽,威武不凡。”我如是说道。

他仍不满,顿了会,问:“比之祝漓如何?”

“?”

他可是魔尊,寿数不知几何,祝漓方百岁有余,纵使天纵之才也实力有限,他竟和一个小辈比?

重楼见我沉默,“噔”得一声反手将长枪插进地砖,枪头尽数没入,远看像那处原本便插着根杆子。他抬手召出炎波双刃,灼红火焰萦绕周身,光是持双刀立在那便气势逼人。

这炎波双刃是他的贴身兵器,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瞧。我知他如今的身体不如全盛时期,用炎波双刃需耗费大量魔力,可惜他自己一向不以为然。

“义父……”我下意识欲关切,却见他霸道刚冽的目光投来,心尖微颤,止住话头。

他在演武场正中旋身舞动,矫若游龙,刀刃的炎光灼目热烈,几团裹挟魔力焰火砸向四周,其中一团恰直撞至我身侧,几缕火星落在桌上,白瓷盏灼出三四道黑印。

我眨了眨眼,默默将手里的糕点放回碟中。

“现在呢?”他随手转了几下手中的刀,仿佛还打算再舞上几场。

我浅浅露出微笑:“义父与祝漓,简直是云泥之别,他连您一根头发丝都不及。”

他这才满意颔首,各手收回双刃。

我侧首看着地上灼红深坑,心道,屠鲵叔叔为修缮这演武场又有的忙了,虽然知道义父决计不会伤到我,但他乍然来这么几下,确令人震撼。

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敌人,而他有意展现实力威胁我。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