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上）
书拉密夫人最晚在第四纪前来到耶利哥城，有迹象把这时间推到更早，或许在“纷争纪元”的中后。我们不知她更早在哪和做什么，但可以确定，她在耶利哥闻名的时候已在真实造物主的教会中占据高位，并且是所罗门第一帝国两大柱石之一的梅迪奇集团的核心成员。同时，她与伯特利·亚伯拉罕先生——帝国另一大柱石的代表——亦维持着长期友好的关系，这让她在帝国建立伊始的宫争中取得领先的优势……
——真实造物主早期教史考
篇二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圣言录
那便是强于我的神，前来主宰我了。
——神圣与世俗·第四纪谚曲杂咏
章九 新生（上）
1
旅行者风尘仆仆地推开酒吧的门栏，叫了杯苏尼亚血酒。
马上有吧女身姿摇曳地挨着他坐下，赞美他碧蓝的双眸和与之相得益彰的、硕大的蓝宝石戒面。旅行者给她点了酒，问她总督府有什么消息，镇上有什么新鲜事，海上有什么惊人的传闻，诸如此类。女郎一一作答。
稍后，男子离开酒吧。有图谋不轨者尾随其后，谁知眼一眨就丢了踪迹。
此时，距神战爆发已过去百年有余。南北大陆正在逐步恢复生机。
北大陆的“秩序之战”仍然方兴未艾。神战前，根植于耶利哥大学法学院的两大兄弟会——律师兄弟会和仲裁人兄弟会都在扩充势力，律师兄弟会因在东部沿海分布较多，实力还更加占优，但那场毁天灭地的海啸和一系列地震改变了一切。
北大陆东的人口、财产损失惨重。东大陆难民因而受到律师兄弟会的欢迎，并进一步与真实造物主及麾下的战争天使、命运天使结盟。所罗门，律师界的“天才之星”兼“得主赐名的神国自己人”，直接被推为兄弟会的新首脑。伯特利·亚伯拉罕在这一时期的所有事上受到所有人的倚重，凭他旅行和传送的非凡能力，沟通、外交的职业技能。
这是“学徒”们的黄金时代。就是得小心点，以他们为主材的封印物可是非常好用。
联盟的处境相当严峻：仲裁人兄弟会的实力保存更完整，还有几位真神抢着给他们当盟友。不过，所罗门不仅只看眼前的输赢，他的目光更加深远：站稳脚跟后，他立刻策划了一场前往神战遗迹的探索航行，后人称之为“金羊毛之旅”。
（煞风景的说明：这是将主比作一只被牺牲的金色羔羊。）
这是一次牵动整个神秘世界的旅行，所罗门的班底为主，各方势力——含敌对势力——都想方设法往里塞人，真造－律兄会联盟也心知肚明。种种艰险概不赘述，总之，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摘取了最惊人的果实——浮出海面的第二块“亵渎石板”。
虽然马上就被突然出现的亚当拿走了。
从此，末日中有了曙光。
神灵不再因意气、情绪而混战，开始为旧日博弈。
北大陆的“秩序之战”正式打响。
这个时期，后来被称为纷争纪元。
大约五十年前，北大陆东的民生终于有所改善。沿海贸易有了恢复的迹象。
梅迪奇夺回了沦为废墟和走私犯营地的宾西岛，重新打造成祂的大本营，并以此为基地打击隶属于风暴之主的渔民、海商和海盗群体。祂自己挂着宾西总督的头衔，领周边很大一片的海域及岛屿，又指定一名亲信为代总督，日常驻扎在宾西处理行政事务。
亲信的水平有高有低，主攻的方向——军事或民生——又有不同。最近，岛上出了一件怪事，几位村民想打井取水，发生意外，被地下喷出的剧毒气体夺去了性命。有关此事的汇报混在一大摞文件里交到总督府，没引起丝毫关注。
但，蓝眼睛的旅行者不一样。
他走访了出事的村庄，参加了葬礼并多方问询。有人说，自己小时候在那玩耍，曾捡到几枚箭头、一支匕首。有人说，那里在古代曾修过一座恐怖的地牢，杀死村民的就是腐尸的毒和死者的怨怒。还有人说不对！绝对不是地牢；很久以前，曾有一位总督，因为害怕妒悍的老婆，在地下修了一座金屋，好让情人藏在里边；正夫人不得其门而入，但叫她发现了排气孔，遂灌入毒气，毒死了不幸的美人。此外，出事的村民也不是为了打井，因为他们从不在那里打井——而是信了传说，想窃取那位古代宠姬的珠宝珍藏。
蓝眼睛的旅客听得津津有味，本子记个不停。
最后，他前往现场。
这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夜晚，圆满的红月吐露清辉。
挖出的泥沙碎石已经填了回去。周围插了几根木杆，随便系上一块白布做围栏。
他观察片刻，双眸半睁半闭，数枚宝石在掌中缓缓转动。
下一秒，他的身形消失。
2
一天前的早晨，乌洛琉斯向梅迪奇提了一个问题。在讨论过“今晚要不要吃香辣毛血旺”，和“索罗亚斯德的继承人你看好谁”，之后。
他问：“书拉密在哪？”
“宾西岛地下的安全屋。”
“坐标？”
“谁记这。现场灵感一下就行了吧？”
梅迪奇没问他为什么要问，乌洛琉斯没解释他为什么要问。刚好，他约了稍后与伯特利的会面，遂请他帮忙接人。
“啊，乐意之至……不过，具体坐标？深度如何？磁场环境？封印类型？有无其他封印物影响？……”
命运的天使摇头，摇头，再摇头。
行吧。作为高阶非凡者，现场灵感一下就行。
“……她的命运关联着这座城，也关联着您；这代表，您一定可以把她带回来，”乌洛琉斯神叨叨地说。
神战已过去一个世纪，近几十年又屡屡站在斗争的风口浪尖，以至宾西的地理形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算拿着当年的坐标，也没什么用了。
但梅迪奇当年留下的“封印”，看得伯特利心头火起。
——这些猎人懂个P的封印！
——他们需要的是一名拆弹专家！……
可是，就算生气，他也不能一走了之。
——洞穴里是最后一个伊希切尔魔女，而他可能是最后一个了解伊希切尔魔女的人——男人（强调）。
毕竟奇克现在不是男人。
伯特利一边回想村民的发言，一边拆弹——挑去梅迪奇塞在里面的大杂烩防守与攻击术式。
首先，封印确实没破。
魔女似乎确实没醒。
毒气是怎么放出来的？封印之外的渗透？封印针对外界破坏的反击？跟魔女共生百年，产生了某些交互？……
算了算了。现在研究这个没意义。
手指悬在封印之上，伯特利打开灵识，探察屋内的情形。
——头发。全是头发。半溶解的魔女毛发飘浮着，充满整个污浊、晦暗的空间。
极高浓度的剧毒。
一切都处于某种惰性状态，就跟昏睡的少女一样；但她睡得并不安生，眉头皱着，头时不时地摆一摆，手或脚动一动。
一旦封印解开，百年的光阴就会猛冲进这个房间。平衡被打破，一切开始加速反应；我们会得到什么？一枚爆炸的毒气弹，一名暴跳如雷的不老魔女。
还有一起“宾西惨案”。
伯特利不禁想，由他来设计这个封印，他会怎么做：时间像空气一般无形无迹，但它是有“压力”的，这也和空气一样；封印应该像阀门一样可以自行调节，更“透气”，更“平滑”……
——打住。没人听他讲课。
他集中精力，灌注灵性。
封印破除的刹那，伯特利做了两件事。
把满屋的毒气打包丢进灵界；拆分空间、把魔女和自己拉进一个图层。同在这刹那间，少女苏醒并展开了神话形态。蛇发飞舞，腰以下盘踞蛇尾。上身长出四对手臂，指尖化作毛茸茸的触肢。红眼直勾勾地锁住闯入的男人，红唇轻启，露出细长尖利的犬齿。
——诡异的有点儿美感。
伯特利也做好准备。——当心点，别把她给打死了。
3
书拉密从一个混乱而疼痛的梦中苏醒。
疼痛。除了疼痛，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书拉密费力地睁开眼，视野中满是闪烁不定的光球。就连眼皮都是痛的。
“……不多休息会儿吗？神话形态的消耗是非常大的。”
还算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男人走过来。俯身看她。
“想起来吗？”
她眨眨眼。对方把她扶坐起来。
——痛。很痛。非常痛。从头到脚的痛。由内至外的痛。全身上下每个骨节都在痛。
“伯特利……先生？”
“……抬起手。”
她照做了。对方给她套上一件雪白的衬袍，又倒上一杯酒。
“……苏尼亚血酒，口感清甜，可是当心，容易喝醉，”他习惯性地嘱咐。又浅浅笑道：“虽然，你不会喝醉。”
书拉密轻轻点头。
梅迪奇送她下来的时候，她已陷入昏迷。现在，她才得见安全屋的全貌：深色的墙纸和地毯，吧台、书桌、台球桌，转角还有一间淋浴房。身下是一张宽大的皮质沙发椅。
伯特利一直盯着她。
“我想让这里显得新一点，但也只是去了些灰尘。怎么，你现在想起来了？”
“梅迪奇把我关起来了。”
“然后？”
“我想，我怎么也要抓破他的脸。”
“就这些？”
“我……是不是差点失控？”
他挨着女孩坐下，关切地与之对视：“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睡了多久？”
他没有回答。而是凑近去，嘴唇碰着她的嘴唇。
她有些……惊讶。
许是大脑过于混乱，思维过于滞涩，她不知作何反应；或者说，也没人告诉过她，这种情况该作何反应……
他叹息一声。
“你都不记得了？”
“您……制伏了我？”
他笑笑：“孩子，你喜欢我吗？”
书拉密怔怔地瞧着他。
“……行吧。让我换个说法：你讨厌我吗？”
她摇摇头。
“好。那我们可以试试。”
说着，他的手指滑入女孩的鬓发。以一定的压力，更深地品尝她的嘴唇。
这带来一些梦境的碎片，在这些碎片中，她与伯特利似乎相当亲密；她不讨厌这种亲密，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感觉到了吗？”伯特利轻声说。
是的。两边后槽牙的地方有些肿和痒。
书拉密困惑地凝望着他，好像刚刚才认识他一样：伯特利比上次见时更成熟了些，鬓角微掺几根白丝；穿的不是旅行斗篷也不是神官袍，而是一种更华丽的时装，衬衫缀着许多花边，束头发的蓝丝带也打成蝴蝶结。
突然，她扑向伯特利，一把抽开繁复的绣花领巾：赫然可见，从锁骨到胸口的大片青肿，嵌着对称孔状的好几个深深的瘀痕……
“悠着点儿，孩子，”伯特利捧起她的面孔，“你已经吃了很多，再多可就不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