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余
嚯,挺行。
贺励还正坐在讲台上扫视四周,这位就胆大包天到敢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玩手机,估计也不是个听话的主儿。
不听话的主儿捣鼓两下,宋夏躺尸在桌兜里的手机忽地振了一声。
屏幕亮起,消息来自竞赛群。
Twilight:[图片]×2。
Twilight:一张是解题过程,一张是隐藏条件和思路导图。
宋夏:……
她无声僵住两秒,然后默默从抽屉里摸出了手机。
这个时间点,临城教育集团三大中学的苦逼高二生都还在上课,但被诩为“神仙”的各大群成员却纷纷涌现,在群里盖起了高楼。
白日:我靠!你们消息发少一点啊,解题步骤都翻不到了!
君不见:+1,贺励刚分班第一节课就让我们考物理,刚考完就收到了99+的群消息……
宋夏盯着“君不见”的头像和名字看了一会儿,然后见这位又发了言。
君不见:现在贺励像个探照灯一样在讲台上扫来扫去,他居然监考不玩手机!?魔鬼!!!
另一位同班同学随之冒了泡。
冰可乐:我去,我也在理(0),@君不见,你坐哪?
君不见:靠窗这组倒数第二排,我是那个女生,看见没?
宋夏眨了眨眼,然后慢慢抬起头。
她前面恰好坐着个女生,头发微卷像是烫过,也没规矩地套着校服,身上纯白色的长裙几乎快拖了地。
虽然宋夏看不清她的正面,只能瞅着个后脑勺,但还是可以依稀看出前排人头微微向下的一个弧度。
挺巧,这位正是“君不见”。
*
时间走了一轮,正好到了十一点半。
贺励本人就像个精准的计时器,在秒针走完那一须臾就拍桌而起:“时间到!停笔站起来!最后一排收卷!”
即使他并没看手机。
而宋夏直到毕业都没能明白这种特异功能是从哪里来的。
她拎着答题卡站起来,刚巧那位新同桌也慢悠悠地起了身。
刚刚坐在座位上时没发觉,现今两人都站着,宋夏才察觉到这人真的有点高。
她净身高一米七三,身旁人却比她还多冒出了大半个头,目测怎么也得一米八五往上。
他把宽大的校服袖口向上挽了点,露出一截清晰好看的手腕,手指骨节分明但又并不宽厚,带着这个年纪男生独有的、并未完全成人的青涩,却也算不上稚嫩。
窗帘不知被谁折了个角,刺目的阳光就顺着这一隅淌进来,让人难以完全睁开眼睛。
宋夏把收到的答题卡交给贺励后就欲转头回自己座位,然后正对上了方泽铭的目光。
他正叼着只笔瘫在椅子上,眸中满是幽怨。
宋夏跟他对口型:“考得怎么样?”
这货缓缓摇了摇头,生无可恋地比了个“7”。
估摸着只有七十分。
她觉得方泽铭真有点可怜,又想起自己才是造成这一后果的直接原因,最后还是没去开口安慰,闷了声就往最后一排走。
贺励终于不再当探照灯,从衣兜里抽了支红笔开始改卷。
方泽铭那份首当其冲。
没过两分钟,他潦草地勾了个分数,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视线落在方泽铭身上,声音不急不缓:“陈闻也,我办公室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套卷子,二十张,算是基础卷,你去拿一下。”
陈闻也闻声应了一句,路过讲台时还特地瞅了一眼下面欲哭无泪的方泽铭以及他的分数,然后缓缓朝他竖了个拇指,口语大意是:“六十三,老方你真行,铁倒数。”
贺励开始改下一张卷,但嘴没停:“今天七月二十一,二十七号上午十点带着这套卷子来办公室找我。”
宋夏感觉方泽铭要跪了。
她盯着前排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开方泽铭的聊天框,开始打字。
他的头像是只他们家前两年领养的大金毛,叫叶子。
据方泽铭所说,他翻遍字典斟酌三天三夜才取出了这个名字,意义非凡。
……然后被这位和他自己、宋夏、黎煦初组成一个四人小团体,外号“叶子”的周叶同学狠狠踹了一脚。
不过周叶自己也喜欢这狗,头像是特地请了画师绘出的一副Q版叶子,吐着舌头咧嘴笑,萌得黎煦初连连尖叫了好几声。
一人一狗的名字都叫叶子,就容易闹出乌龙。之前俩人出去遛狗,方泽铭喊了声“叶子”,结果周叶和狗同时回了头,差点把他笑趴。
所以宋夏对着这俩人聊微信时,就像对着两条冒着热气的大狗,正傻呵呵地吐着舌头。
*
颂夏:我帮你写吧。
方泽铭感受到了手机振动,但没敢去掏,估计也是被贺励的操作整出了阴影。
于是等到他终于回复的时候,宋夏已经把刚刚考完的物理卷上一道较难题的同题型题目刷了三道。
我家狗叫叶子:算了夏姐,我物理基础本来就不行,就当这两天多攻攻物理得了,万一能提点分呢?你还是多刷点难题吧,以后说不定有空还能让你给我一对一辅导呢……[狗头]
宋夏想了想,最后回他:“行。”
她退出聊天框,竞赛群这伙也是毫不客气,没几分钟就把消息刷到了999+。
宋夏没办法,只得艾特“Twilight”,问:“消息有点多,能再发一遍吗?”
“Twilight”大概也一直在看这群人瞎聊,所以回的很快:“好。”
步骤被他删减到一面左右,却并未显得跳脱。
宋夏对着这份思路导图看,脑海里一直推不出的那个条件就这么浮了出来。
“Twilight”用了四条辅助线来证明这道几何题,宋夏少作一条,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把这题顺理成章地证出来后,她在题号上勾了个大五角星,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放学铃恰到好处地响起。
贺励点头示意下课,就又提着那个黑色大包“笃笃”迈出了门。
人潮往外狂涌,方泽铭也几乎在贺励出门的那一片刻就蹿到了宋夏旁边,像只敏捷的猴。
他甚至连书包都没背,只拿了把钥匙在手上转,靠在她桌边说:“走了走了,去四班找叶子跟黎妹。”
然后这货目光一转,看到了宋夏那位同桌。
她总觉得方泽铭迟早能把人耳膜震破,因为他跟个二百五一样扯着嗓子大声一喊:“阿昼?!”
他口中的那位“阿昼”闻言偏过头,极其短促地“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低沉,也算不上多清脆明亮。可能是受空调冷气的影响,这声应话带了几分暗哑,吐字却意外地清晰好听。
方泽铭傻傻挠头一笑:“嘿嘿,好巧啊,你居然和夏姐坐同桌。”
这位“阿昼”同学轻轻点头,语气不急不缓:“来晚了。”
“哎对了,你一个人回家吗?”
宋夏注意到身边人攥了一下肩上的书包背带又很快松开,然后低了低眸,轻描淡写道:“对,这个班我还没有太熟的人。”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方泽铭这傻小子热心肠,见不得别人孤孤单单,置身于凡事热闹之外,于是主动地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少年抬眼,目光定格在方泽铭身上,然后唇角勾了个笑出来,轻声回答道:“好,谢谢。”
“没事没事。”
他笑起来真的还挺好看,眸间像泛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浅淡温和又不过分张扬。
这时,方泽铭的身后突然冒出只脑袋,一个雷人的飞机头直直显在三人眼中。
“飞机头”傻呵呵道:“阿……”
然后他对上好友晦暗不明的目光,又偏头看见了站在那里低眉看手机的宋夏。
方泽铭问他:“狄津,阿啥?”
狄津:……
方泽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和阿昼很熟?”
刚说自己没伴的人:……
“不认识。”
俩人都斩钉截铁。
方泽铭:?
彼时,宋夏扬了扬手机,淡眉微挑:“他们等急在群里刷屏了,走不走。”
“走走走!”
方泽铭懒得再多想,拽了一把身边人就往楼梯口跑。
两秒后,教室里只剩下了被好友无情抛掉的狄津同学,他摸了把脑门,还在沾沾自喜于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中。
*
七月炎夏,烈日当空,黎煦初和周叶都快被太阳晒蔫了,一人头上顶了个几毛一包的廉价冰凉贴,要等的人才小跑着姗姗来迟。
宋夏和方泽铭刚下来就被怒气冲冲地谴责了一番,这俩货骂爽了才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个人。
黎煦初早上才看过荣誉榜上的照片,此刻立即把人认了出来。
她懵了一秒,然后脱口而出:“草,江昼余?”
周叶和来人算得上熟,但还是跟着黎煦初一起懵:“……阿昼?”
江昼余瞳孔和发色都浅,此刻在烈阳照耀下便显得更为突兀,他已经脱下外套挂在臂弯处,露出的手臂修长又白皙。
鞋尖点着下一层阶梯轻落下来,然后踩在实地上,少年用手顺了顺被闷燥夏风吹乱的发,随意又自然地回了句:“怎么了?”
方泽铭赶忙接话:“阿昼没伴走,我就拉上他了。”
黎煦初明显死了会机,而后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直白地落在江昼余身上,大大方方也没掩饰。
她说:“哎我靠,本人比照片还帅。”
其他三人都被这么直白的话雷到了,江昼余的反应却不算很大。
他理了理衣领,淡淡地答:“你也是。”
黎煦初头上冒了个问号:“我这年级倒数的成绩没上过荣誉榜吧?”
“没。”
“那你怎么……”
“上过违纪学生处罚名单,一个学年。”
江昼余伸出两根手指:“不下二十次。”
黎煦初:……?
旁边的周叶和方泽铭瞬间就开始狂笑。
宋夏想:这人还挺会呛人。
其实江昼余的名字她听过不少次,无非是这人数学成绩太过逆天,分班前理科总分就在她后面一名,分数咬得很紧。
小叮当拉她去谈过话,前半个多小时就光在夸江昼余这一个人。
说来也巧,他们初中也在同一所学校,只不过那时宋夏的成绩就已经一骑绝尘,江昼余却还在年级中部徘徊。
小叮当激情地讲述着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来,又是怎么在每个挑灯夜读的日子里拿下第二的位置,然后一点一点把分数拽到与她平齐。
宋夏难得分了个耳朵去听小叮当讲故事,他却说自己也不算完全了解,只知道江昼余过得挺苦的。
这个人的名字在小叮当口中被提及的频率极高,但今天是宋夏第一次见他的长相。
和她想象中啃书的眼镜男形象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因为他长得真的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