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
下午的预备铃还没打，贺励就已经在讲台上坐镇了。
第一节课正好是物理，他把卷子分沓摆好，表情看不出喜怒。
宋夏拎着两盒被其他三人疯狂甩问号的青柠蛋糕，从后门进去，转头就看见了讲台上的那尊大佛。
宋夏：？
她看了看挂钟，一点四十五，又看了看教室：除了零星几个带干粮来啃、中午没回家的“拼命三郎”，其他大部分位置是空的。
如果学校能评个最勤劳教师奖，贺励绝对能排前三。
最后一排的灯没开，教室透不进什么光。临城一中的窗帘倒是遮光性很好，可惜经费全花在这里和楼下草坪了，桌椅旧到像用了几十年。
在这种环境下，人就特别容易产生困意。
此时，同样在教室里的还有她这位新同桌。
江昼余大概是趁午休时间在争分夺秒地补觉，此刻正伏在桌上，左手搭着后脑勺，穿过浅色的利落短发，手肘处紧贴桌沿。他的呼吸声轻而浅，脊背就也随之微微起伏。
从宋夏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窥见少年清晰却不算硬朗的下颌轮廓和轻微抿起的嘴唇。
她从袋子里摸了个青柠蛋糕出来，放在江昼余桌角随意叠起的那摞书上。
中午黎煦初的消息刚发出没两分钟，宋夏就果断地回复：“太多了，吃不掉，一个够了。”
临城刘亦菲：不行！！！我今天的钱正好够买五个，用不完我会强迫症的。[抓狂]
宋夏：……
颂夏：你可以吃两个。
临城刘亦菲：[害羞]人家要减肥啦——
我家狗叫叶子/吾儿方泽铭：[呕吐]
临城刘亦菲：@我家狗叫叶子@吾儿方泽铭
临城刘亦菲：你们俩什么意思？？！！
黎煦初脑回路偏得特别快，蛋糕的归属还没决定好，就已经开始长篇大论地骂这两位爱犯贱的货了。
宋夏扶额，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蛋糕，怎么办？”
我家狗叫叶子：要不带给阿昼吧？
这提议确实不错，其他两人很快就表示了认同。
临城刘亦菲：也不是不行。
吾儿方泽铭：臣附议。
于是这个青柠蛋糕就老实地躺在了江昼余的书桌上，趴在那儿的人还一无所知。
*
当时在甜品店里，看见宋夏拿起两个青柠蛋糕时，其他三人都露出张难言的苦瓜脸。
黎煦初用爪子扒了扒她：“夏夏，你别老买青柠味啊，这蛋糕挺酸的，换一个吧。”
宋夏犹豫了会儿，放了一个回去：“你们知道江昼余喜欢吃什么水果吗？”
周叶“呵呵”一笑：“我只知道他爱吃酸。”
宋夏又把放回去的那个蛋糕拎回来了。
*
她写了十五分钟的错题，直到预备铃开始作威，旁边埋下头的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江昼余用右手无名指节撑了一下课桌，把脸从肘间抬起，困意还浓。
他抓了把额前的碎发，转了转脖子，瞳间朦胧一片。
“黎煦初送你的蛋糕。”
宋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音色冷冽好听，却平静到几乎毫无起伏。
“嗯，谢谢。”
他低低地回答。
“青柠味，如果你不喜欢，就……”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他似乎并没听清身边人说了什么，囫囵从口袋里抓了把糖出来，然后张开五指，“嗯”了一声，带着很重的鼻音。
手心间，躺着六七颗晶莹剔透的糖果。
无一例外的青柠味。
宋夏怔愣两秒，知道自己多虑了。
“你是说要这个味道的糖么？”
江昼余转身对着空调吹了半分钟才勉强清醒几分，但声线还带着起床时的闷，偏过头来问她。
班上人已经来了个大概，小部分现在还没到的估计是要踩点。
门没关牢实。
阳光溜进来，勾勒出瓦白的瓷砖和少年柔和的侧脸，然后在他瞳孔中心聚成一个亮点。
“我有很多，你可以拿。”
他噙着笑意，抬起头看身边的人。
宋夏这才注意到江昼余有两个不算深的梨涡，也随着阳光泛上温暖的金色。
此刻，讲台上的那尊大佛起身下来走动，她用余光瞥见贺励的动作，于是飞快从面前人手里拈了颗糖过去，轻而迅速地道了声谢。
宋夏最后听见江昼余浅声道：“同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青色，她“啊”了声，留下一句短促的话语：“宋夏，夏天的夏。”
贺励走过来时，只看见了少年人轻飘衣角露出的一点青绿，还有书堆上那个做工很不错的青柠蛋糕。
*
很不巧，方泽铭在楼下球场打了个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
更不巧，第一节是物理课。
贺励笑眯眯地注视着方泽铭，让这家伙大夏天闷出一身冷汗。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进了教室，喊“报告”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
那堆卷子还分沓摆在那儿，贺励清了清嗓子，抬头看了眼挂钟，说：“总体来讲呢，考的不怎么样。”
一班人屏气凝神，静得连讲台上这位用手指轻点边沿的响儿都能听见。
“高分呢，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少。”
他声音平淡像陈述：“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老师。”有人壮着胆问，“我记得您第一届带的是体育班吧？”
贺励刚搭起来的台子立马被拆了个干净。他沉默两秒，然后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全班哄堂大笑。
“但你们要知道，比起历届理科（0）班，你们这个物理分数完全看不下去，跟我上届教的A班没区别。”
一行人从小到大都听着这样的比较，此刻脸不红心不跳眼都没眨。
感受到这拨兔崽子的厚脸皮，贺励气笑了。
“全班四十六个人，九十到九十五三个，九十五以上两个。”
“大部分挤在七十五到九十之间，高分少得可怜。”
“什么概念知道吗！？”贺励把卷子甩得哗哗作响，“你们可以改名了，干脆别叫理科（0）班，叫理科（C）班拉倒！”
众人不语，装老实。
“第一名，九十九，宋夏同学。”
贺励把卷子扔在陈闻也那，让他待会儿去发。
“你做题的思路很清晰，字也漂亮，美中不足的就是步骤跳跃性太强，有几处写得不够具体，所以扣了你一分，要继续努力啊。”
台下掌声如雷。
宋夏没多意外，起身应了句好便又坐下开始刷错题。
“第二，也是最后一个上九十五的。”
“九十七，江昼余同学。”
“行楷练得很棒，步骤也非常具体，可惜多选漏了一个选项。”
“不过这题确实有迷惑性，求稳少选可以，也要加油啊。”
宋夏偏头扫了江昼余一眼：他同样应了一句，坐下的时候曲了点背，手指轻轻剥开一颗好看的青柠硬糖。
淡淡的青柠气息飘过来，是并不算甜腻的、让她迷恋数年的味道。
*
四十多双眼睛同时转向后方——两位的成绩他们自然都早有耳闻，但毕竟都是尖子生，难免还是会有些心高气傲。
不过有了这次物理考试的对比，心高气傲的人服了一大半。
到了他们这个成绩段，分还没出来的时候就能估个八九不离十，甚至有人刚考完就两眼一黑知道要完。
这张物理卷是真挺难，后排两位大佬却齐齐飙上了九十五，宋夏更是接近满分。
也是真挺牛。
*
念完九十分以上人的名字，贺励也没再往下报，挥了挥手就让陈闻也带人发卷子去了。
“由于本人很顾及学生的面子，所以呢，倒数我就不报了。”
“但是——方同学，以后上课手机要静音啊——”
被点名的某位方同学耳朵尖红了个彻底。
宋夏中午就把卷子上的难题的同题型刷了个遍，接过卷子后也是粗略扫了两眼就塞进桌兜，戴了只耳机开始磕有机化学。
耳机里的女声温柔缱绻，贺励讲课虽然算不上催眠，但因为中午没睡，她还是避不可及地犯了困。
方泽铭下课后四处游走，把全班的卷子和分数都看了个遍，最后悲催地发现自己还真是倒数。
他抱头蹲下，长啸了几声就去找宋夏诉苦——
却在转身靠近的时候发现她虽然还直着身子，手中笔没放下，但眼皮已经合上了。
江昼余坐在旁边，拿蛋糕店送的小勺子挖着青柠蛋糕吃，桌上还摊了套英语卷。
明明目光并没有落在身边人身上，方泽铭却莫名生出种他在看宋夏的错觉。
他抓了把脑袋，暗道自己神经病，就摸出手机去给周叶发微信了。
*
宋夏是被一串钥匙声吵醒的。
她面色不虞，带着浓重的不爽，解读出来就是“谁他妈吵醒我你完蛋了”，活活像个能冻死人的冰块儿。
“冰块”抬起头，然后看见了讲台上笑得憨态可掬的小叮当。
他有点驼背，估计自己也觉得不自然，于是直了直身子，说：“我是你们日后两年的语文老师罗敬，望共勉，谢谢大家。”
宋夏:……
宋夏:？
没人告诉她小叮当还他妈带理（0）啊！？
小叮当的教学能力其实非常不错，甚至在年级上都可以称作佼佼者，但是——
他！不让！语文课！写理科！！！
宋夏要木了。
这人讲课的时候时不时就会下来走一趟，巡视两圈，抓到个刷其他科题集的就拎上讲台站一节课。
美名其曰“语文才是最重要的学科”，让宋夏老老实实听了一整年语文课，中考暑假预期的高一理综计划愣是还剩了好几本书没动。
本来以为分完班就能解放，谁知兜兜转转，小叮当又站在讲台上龇起大牙冲她笑了。
前排的方泽铭更是蒙圈，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老师，您不是教文（0）吗？”
小叮当慢悠悠地回答：“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方泽铭心说我草，去你大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