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的,我猜测有可能钥匙掉在了格兰芬多塔楼附近,于是魔药课上课前,坐在座位上的我不自觉地直盯着哈利的方向出神,直到扎比尼刻意地、不紧不慢地贴着我的桌沿走过去,身子严实地挡住了哈利他们,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偷看波特。”他往那边随意地瞟了一眼,讥讽地微微勾动了一下唇角,迎着我恶狠狠的目光,轻飘飘地开口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金小姐的‘喜欢’一点儿都不廉价。”
“少来烦我。”心情不太美丽的我一只手撑着脸的姿势依旧没有因此发生什么改变,我的目光跟随着他一路走到我的后面去,对他清晰且一字一顿地摆着口型,以此作为警告。
“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帕金森探出头来,“我昨天就发现不太对劲了。你惹到扎比尼了,是不是?”
“没怎么。”我回过头,有气无力地说,“自负又刻薄的自恋狂罢了。”
她撇了撇嘴,直起身子:“真奇怪。平常可没见过他跟别人这样说话。”
“哦?”我抽了抽嘴角,“平常怎样?装得人模人样的?”
“也许吧。”
“那就是被戳到痛处了,暴露了本性。”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惜字如金地闭上嘴巴,懒得再发出什么声音。
一个小时的魔药课煎熬得过分。我坐如针毡,几乎是几分钟看一次表,希望早点熬到下课。我正设想着我该怎样才能做到第一个冲出去,趁着大批学生返回休息室之前沿着斯莱特林地下休息室到格兰芬多塔楼的路线寻找一圈。我估计我需要把我的领带摘下来,用书本挡住院徽,然后祈祷不要撞见级长,那样说不定还能顺利地从格兰芬多塔楼附近安然回来,而不至于被找麻烦。
我手里一空,搅拌棒突然被谁抽走了。我以为是斯内普教授,吓得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却发现是诺特从我的手里把搅拌棒拿了过去。
“我以为你会很熟练。”他的嘴角总会在和人对话的时候稍稍扬起一点微小而礼貌的弧度,我猜八成有人说过他看起来很难交流,或者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才开学没多久便养成了这个习惯,并且维持了下来,然而这样仍然没能削减多少他身上淡漠疏离的气质。
“抱歉。”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在仔细确认药水的制作再没有出什么问题后,他调整了一个放松些的坐姿。
“我发现你对所有课程的内容掌握得都很好。”他开口道,“看来你很有天赋。”
“谢谢。”实际上我在心里告诉他如果他也提前知道课程内容、知道许多咒语和魔杖运行轨迹等等,他自然也会一点就通——但是我当然不可能和他说这些。一些褒赞的言论的确对我很受用,我认为我大概在享受这种得到肯定的快感。
“但我几乎没在图书馆里见过你。”
“可能时间刚好错过。”我随口说道。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的空余时间大多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金。这真是太不巧了。”
他的言语里总存在着一种似有若无的锋芒,从火车上第一次交谈我就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很难去形容,就像在明摆着告诉我“我很容易戳穿你的谎话,只是我并不想那么做”。于是我只能用沉默来应对——我发现沉默对西奥多·诺特而言大概是最好的招数,因为他从不会故意让人难堪。
一下课我便冲出去寻找那把钥匙。我把书捧在怀里,挡在胸前,低着头快步走过我昨天晚上走过的路线,然而不幸的是我什么都没能找到。
“嘿,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做什么?”往回走时,迎面而来的罗恩认出了我,他的音量完全没有加以控制,我迅速地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哈利跟着围了过来,我缩了缩脖子,利用他们两个来挡住路过的其他格兰芬多学生的视线。
“你干嘛?”罗恩惊恐地把袖子从我手里抽出去,声音倒是识相地减弱了几分。
我无法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我来过这里的事实,只能撒了个谎:“没什么,罗恩。我听说哈利得到了一把光轮2000。这是真的吗,哈利?”
“你干嘛要这么叫我们?”他瞪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哈利,这真是神奇,你听她的语气,好像被弗雷德和乔治附身了一样。改天真该让他们两个和她认识认识。”
“哦,要是你们不乐意,我倒是可以改口叫波特和韦斯莱——只不过这对我的嘴巴来说比较困难,它可能并不认为那么叫会更加顺口。”我笑眯眯地说,“如果你有想要让我认识弗雷德和乔治的想法,那么到时候我就只能用‘你们好,韦斯莱先生、韦斯莱先生和韦斯莱先生’作为开场白,你觉得怎么样?”
哈利一边笑一边推了推他的眼镜,正在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罗恩蔫蔫地住了口。
“好吧——一把光轮2000,那的确是真的。”哈利说,“反正我猜这件事已经很多人知道了。”
“我就和你说吧,马尔福绝对会大肆宣扬的。”罗恩不高兴地说道。
“恭喜你,哈利。我原本打算见识见识——我对新型号的扫帚倒是很感兴趣。”
“谢谢。”哈利挠了挠他的头发,“也许在魁地奇球场你能看到它。我没法大摇大摆地把那么大一把扫帚从寝室里拿出来给你看,那样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件事了。”
我没能找到那把钥匙。
我估计是谁捡到了它,但是捡到它又能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一整天我也没等到什么失物招领启示。
周末我照例装模作样地坐在桌子前给家里人写信。
[第二个星期的课程结束了,我在霍格沃茨依旧一切安好。]
我的笔尖顿住,手指摩挲着眉毛。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安静地思考了十几秒钟后,我接着写了下去:
[截止今日,我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东西,只有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校长的两块糖。我决定把柠檬味硬糖列入我最爱吃的食物列表里去。]
我把羽毛笔使劲往墨水里面戳了戳,继续着笔下文。
[我现在只希望你至少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存在,因为暑假我没法待在学校里。等我毕业后有了工作,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到时候你就自由了,是不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又想起她肺癌手术成功后的年初,我失足坠进了海里。
谁知道我现在是真的重生了,还是临死前大脑最后的运作呢?
也许等到2000年,一场幻梦接近尾声,我便会醒过来——那时候说不定我也醒不过来了。
[哦,我忘记了,指不准我只能活到十九二十岁。不过你放心,我只是随口一说。我一点儿病都没有,就算有病也不需要你出什么钱了,古灵阁金库里的那些钱我想怎么也够用。]
我收了笔,把信折起来塞进信封。犹豫了一会儿后,我还是决定不填写地址——我不准备把这封信寄出去了。我不希望我的某些话让她以为我是想要向她索取什么东西。更何况,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回信的。先前那封信多半被她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就像对待那封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一样。
我和帕金森、达芙妮搭伴去了猫头鹰棚。
我打算晚些时候再去把这封信悄悄取回来。
晚上,我摸着黑贴着墙边悄无声息地溜进猫头鹰棚屋,借着月光找到了那封孤零零留在角落里的信,把它揣进兜里。
我拿出一张崭新的空荡荡的信纸,可我如何都不知道该怎样给自己写回信。我叹了口气,只能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霍格沃茨的地址,趴在台子上,把脸埋进臂弯,安安静静地思考了半天。最终我决定就这样放一张空白的信纸进去,反正明天猫头鹰把它丢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不当着别人的面打开就是了。只要帕金森和达芙妮看见我收到了我的回信,这就够了。
我抬起头,安静的空间里,只有簌簌的风声不停歇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又叹了口气。
“能别唉声叹气的吗?”
我被突兀的声音吓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我一扭头,这才注意到一个人正贴着墙边坐在那儿,用膝盖垫着他的信纸,在写些什么东西。
“你有病吧,扎比尼?”我的嗓音因为惊吓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你才有病。”他冷笑了一声,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写他的信,“来寄个信还要偷偷摸摸的,隔一会儿在这叹口气,我还以为我见了鬼呢。”
“那你至少——你——”我半天想不出回击的话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写信?”
“不想在寝室里写,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他头也不抬,淡漠地回应道。
“我——”我张了张嘴,也只能就此作罢。
我担忧地看了一眼我放在那的“回信”。我知道猫头鹰不会带着它飞出去,我希望扎比尼能够马上写完他的信离开,但他显然还没有停笔的意思。
他抬起头:“你有事?”
“没有。”我没好气地回应。
“那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他啧了一声,“你要看着我写完?还有半个小时才宵禁。再说了,就算我被费尔奇抓到罚禁闭,扣的也一样是斯莱特林的分,更何况你自己还在这呢。”他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终于把最后一句话写完,站起来将信纸装进信封,看着猫头鹰把它叼起来,扇动翅膀飞离了这里,“我想你还不至于那么恨我。”
我懒得理会他语气里惯有的嘲讽意味,目送着他越过我先行走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自从丢失了那把古怪的钥匙之后,再也没发生过早些时候那样的怪事,再加上家庭作业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于是渐渐的,我也不再把钥匙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了。
“你魔法史提纲写了吗,达芙妮?”帕金森问道。
我懒散地卧在床上看书。
“还没有呢。”达芙妮说。
“你什么时候写完了借我看一看。”帕金森说,“我实在不想阅读那些令人头疼的文字了。”
“好吧。”
“下个星期才交呢,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揉了揉酸痛的小臂,决定等周末再写这些不急要的作业。
扎比尼和琳达·塞尔温在一起了——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当我星期四在走廊里撞见他们的时候,扎比尼挑衅似的故意在我面前牵了塞尔温的手,塞尔温脸红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我毫不客气地朝扎比尼翻了个白眼。
拖延症使我把大多数作业留到了周末。当我终于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坐到桌前准备赶我的作业时,我却怎么都找不见我放在桌面上的新墨水了。
我困惑地在寝室里找了半天。
“你在找什么?”帕金森问我。
“一瓶新墨水。你有见到吗?原本放在我的桌子上。”
“哦。”她恍然地从她的桌子上拿起那瓶没有盖上盖子的墨水递给我,“我忘记和你说了。我的墨水用完了,借用了一些你的。”
我皱了皱眉头,不快地从她手里接过来。
“你可以提前和我打一声招呼。”我尽可能语气和缓地说道。
“早上那时候你不在。”她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让我家里人明天寄给我一些,等你用完了,也可以用我的。”
我心情糟糕透顶,但没有再说什么。
“你也要一起去猫头鹰棚吗,柯伊?”下午的时候,达芙妮开着门询问。
“去,等我一下。”
[第三个星期的课程结束了,除了讨厌的人依旧讨厌之外,一切安好。]
我满怀着怨气落了笔,把信纸折了两折,放进仍然没有写明地址的信封里。
猫头鹰在台子上落成一排,啄着胸前和翅膀上的羽毛。我们按照惯例放下信就离开了。
晚些时候我打算像往常一样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到猫头鹰棚屋去,当达芙妮询问我要去哪里时,我便用去图书馆查资料为借口。
“正巧我也想去一趟,柯伊,我们一起吧。”她收拾起书和笔记本跟着我走到门口。
我顿时有些为难地呆立在了原地。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能拿上书本和笔,跟她一同离开寝室往图书馆走去。
这一待就待到了晚上,还差二十分钟宵禁的时候达芙妮才迟迟地合上书本,而我硬是心不在焉地把大半的作业都写完了——这倒也是件好事,但坏事就是明天早上的我将收不到回信——以帕金森那总喜欢问东问西的性子,我大概还要找点理由向她解释。
我没敢在宵禁后出去,毕竟我没有隐身衣,于是我一整个晚上都在想着这件事,以至于觉也没睡好,清晨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了大礼堂。
一大群猫头鹰在礼堂里来回穿梭,将信件和包裹丢在收件人的腿上。在看到帕金森和达芙妮分别拿到了回信后,我站起身,打算先行离开,然而这个时候一封信却飘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伸出手把它拿下来,神情怪异地确认了上面的确写着我的名字。我被震惊得不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就站在那里拆开了信封。
我怔愣地看见信纸上画了一个并不算好看的小人,头发和眼睛涂得很黑,我不得不马上就想到了我自己——在做鬼脸。
兴许是我呆站着的时间太久,帕金森好奇地探了探头,想要看看我的信上面写了些什么。
我猛地把信纸合上,塞回了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