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管我多么不愿意承认，或许是同病相怜，我想重拾对扎比尼的厌恶如今也不能够了。
在内心别扭地纠结了许久之后，我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况且，这对我而言的确是件好事。
在少了一个讨厌的人之后的日子里，似乎每一天都比从前轻快许多。
只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生活在那种让人窒息的家庭环境之下，却依旧维持着高傲的蔑视所有人的态度，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一样。我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这就是那些“高贵的”纯血家族的天性吧。
潘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唤回了我的思绪。
“你假期回家吗？”她问。
我果断地摇摇头。
“可惜。”她失望似的靠在椅背上，胳膊盘在胸前，“我原本想问问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几天。”
我意外地看着她。
“他们问我在学校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我也想不到谁，就提了你。”她说，“他们说有空可以邀请你去家里做客，也好结识一下。”
一种极其古怪的情绪使我微微蹙起了眉毛。我是如何都不会相信她会真心实意地把我当做朋友。在几秒的工夫里我的脑子快速地规整出了好几种可能性，比如为了应付家里人，或者误以为我真的是来自于一个未知的底蕴深厚的纯血家族……想来还有些好笑。
“那真是个遗憾。”我说，“可惜我并不打算回家。也许暑假？”
“可以啊。”她很爽快地回应。
我看她似乎真的有想让我去她家里做客的意思，我赶紧改了口：“不过离暑假还早，我也不知道我会有什么安排……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到时候再和你说。”
潘西看起来不大高兴，于是我又补充道：“你可以问一问达芙妮呢？据我所知，她圣诞节是要回家的。”
“我不打算问她。”她的双臂盘在胸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扫了我一眼，随即冷哼了一声：“我早就说过，我很讨厌虚伪的人。你知道吗？昨天我看到她和赛尔温待在一起。”
“怎么？”
“你猜她们在聊些什么？”她像是特意确认我对此事毫不知情似的停顿了几秒，“关于我之前抄了她的作业。那次差点被老师发现，她还介怀着呢。要我说，既然不愿意借，那她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背地里和别人抱怨我的不是。”她扭了扭脖子，怪声怪气地说道，“她们两个关系可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说呢？”
我干笑了两声。
从此以后，潘西对达芙妮的态度越来越差劲，一开始只是不给予好脸色，过了几天就变成了只要见到达芙妮就故意走的远远的。于是，达芙妮也很快察觉到了问题，而当她向我问起，我也只能用“可能是心情不好”来搪塞她。
潘西不断地暗示我远离达芙妮，甚至有一次明确地质问我为什么我明明也讨厌她，却还和她说说笑笑的。我没什么法子，便告诉她我并不希望得罪人而导致惹上什么麻烦，潘西这才勉强罢休。不过渐渐地，她开始连我也不怎么搭理了。
不愿惹麻烦是真的，我一点儿都没骗她。若当初不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导致后续难以收场，再加上不熟悉扎比尼家族所以也没太放在眼里，那布雷斯·扎比尼我是万不可能招惹的。
十二月初的一天，斯内普过来登记留校过节的学生名单，我立刻就在上面签了名。
“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吗？”达芙妮问我，“可是这样的话，假期寝室就剩你一个人了。”
“没关系。”
“你妈妈还没有给你回过信吗？”她轻声道。
我摇了摇头。她沉默不语地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安慰我的模样。
十二月的雪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从月初下到月末，气温越来越低，城堡外积雪已经有好几尺厚，湖面结着硬邦邦的冰。刮着穿堂风的走廊寒冷刺骨，我打了个喷嚏，身上汗毛直立，不过下一秒，我的胳膊被从身后扑过来的一个人猛地抱住了，我诧异地扭头一看，达芙妮看起来心情极佳，整个人都显得比往日有活力了不少，大概是还有一天就要放假了的缘故。
她的另一只手抬起来，对着我晃了晃手里的包裹。
“这是什么？”
她没回答，拖拽似的拉着我小跑着回了寝室，这才迫不及待地将包裹放在床上拆开，一边解释道：“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还有一天我就回家了，所以提前把这个给你。哦，这个是给潘西的。”她仔细看了一眼标签，把另一个小礼盒放到了潘西的床脚，然后将一个方形的礼盒递给了我。
我木讷地接过来，慢吞吞地打开了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本崭新的《诗翁彼豆故事集》。
“我看你平常比较喜欢看书，所以很惊讶你竟然没有看过这个。我从小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她见我一直不说话，于是继续补充道，“我猜你也会喜欢，很有趣的。如果你假期自己待着比较无聊，就可以读一读。”
我把书翻开第一页停留了好久，心情复杂地盯着那些文字，却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去。我揉了揉莫名发酸的鼻尖，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谢谢”，达芙妮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直起了身子。接下来的几十秒工夫，空气古怪地安静了下来，甚至令人感到有些尴尬。
“你确定你不回家吗，柯伊？”达芙妮小心地打破了沉寂，“我的意思是说，你好像和你的妈妈吵了一架，我猜你们需要一个缓和气氛的机会。”
“你不明白，这不是能够缓和的问题。”我感觉胸腔像有块巨石堵着一样难受，“我们不是吵了一架，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吵架。”
“或许是要有个人先低头的。”达芙妮说，“我也和我妈妈吵过架，每次只要我主动示个好，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让我服软？”
她认真地眨眨眼睛：“适当的服软也不是坏事。”
“又不是我的错。”
“大人们都是这样，向一个孩子认错会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但你表现得宽容，他们反倒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是吗？”我犹豫了一下，“有没有可能他们会认为是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才主动示好呢？而他们永远意识不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
她为难地捻着发梢，半天才做出回应：“这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谁知道呢？可是想到他们供我生活了这么久也付出了不少，在这种事情上忍耐一下也就不是很难接受了。”
我心中那点执拗劲儿被她说得松动了些许，但我依旧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可是我上学之后主动给她写信了。”我说。
“可能是语气不太动听？”
我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反驳的话，但又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我迟疑着问她：“那你觉得怎么办呢，我再重新给她写封信？”
我看她点了头，慢吞吞地起身去拿纸笔，然而还没动笔就犯了难：“称呼要怎么写呢？”
“‘亲爱的妈妈’？”
“不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会那么叫她——而且她看到了一定会觉得我有病，我们平常的交流就不是这样的，她会以为我被什么人夺舍了。”
“那——直接写名字？”
“也不行。”我说，“直呼长辈的名字对我们来说是不礼貌的。我从小在这边生活习惯了，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她肯定会生气。”
“不然你回家吧。”她见我许久也没动笔，于是说道，“反正你暑假总归是要回家的，不如提早解决这个问题。”
我在脑海中草率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不给自己太多仔细考虑的工夫：“你说得对。”
我站起来，拍了拍空荡的衣兜。
“但是明天就放假了，我填过了留校名单。”
“去找斯内普问一下？”
“不行，他先前没收过我在图书馆借的一本书，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和他绝对说不通的。”
“那就去找校长？”
“你说得对。”我感觉我的心脏砰砰直跳，“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去吧，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达芙妮推了我一把。
我忐忑不安地走在前往校长办公室的路上，不止一次产生了退意，不是因为邓布利多，而是我怎么也想不出该怎样和母亲正常交谈，我猜她也不会愿意那么做。
邓布利多从桌面上翻出一张纸，把眼镜往下挪了挪，仔细从上面寻找我的名字，然后将它抹了去，甚至没有询问原因。
“假期愉快。”他笑着目送我离开，我像一阵风似的穿过走廊，跑回了寝室。
潘西仍然没有回来，达芙妮正在收拾她的行李。
“成了？”
“成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行李箱，草草往里面塞了些书本和衣服，最后也没忘了把那本《诗翁彼豆故事集》重新好好地放进盒子里，夹在柔软的衣服中间。
做完这一切，我们去大礼堂吃了晚饭，和潘西一起回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脚的礼盒。
“这是我的？”潘西惊奇地拿起礼盒。
“是给你的圣诞礼物，潘西。”达芙妮大概是觉得潘西对她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冷淡了，因此语气也显得有些紧张。
“哦，”潘西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没有表现出前段时间那种明显的淡漠，但也没有表现出惊喜，她的神态显然用“惊讶”更为合适，“这个很贵吧？我之前看到过。”她说着便提起盒子里崭新精致的新手表观察了一番。
“还好。”达芙妮快速地朝我这里看了一眼，一边回应她的问话，“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
“谢谢。”潘西拿着手表在手腕上比了比，然后又给放了回去，把礼盒收了起来，态度也好转了些许。
我并未把注意力放到她们两个身上，确认了自己没忘记带什么东西之后，我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决定早点睡觉，养足精神。
我的手心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往外冒汗，我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放空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