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连廊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谢云络的侧颜始终笼罩在一片暗淡的天光中,令她看不真切。
“七叔,您真的……愿意收留我?”
夏南鸢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同她说这些,一时竟有些无措,只知一双水润而晶亮的眼,茫然而震惊般的看着他。
谢云络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又从她身上收回。廊下的暗影虽然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却掩不住他话中的坚定与沉稳。
“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
是啊!
夏南鸢笑道:“我在,还真是难为七叔了。”
她深表歉意地同他行了一个礼,眼里的光华随即暗淡了些许。
“阿圆不幸连累七叔,还请七叔莫怪,他日,若吴御撤下在临州城外的布防,阿圆便会自行离去,绝不多加叨扰。”
一礼行完,她又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在七叔府中的几日,阿圆定会尽心救治城里的百姓,以望在七叔的好名声上,再添一朵花。”
她说完便径自从他的身边走过。如今,她不过是一个他多年未见,见了却又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小孤女罢了。
她又能祈求什么呢?
廊外的风雪愈发的加大,墙角的松柏突然被风吹断了枝。谢云络就这样看着她离开,就像是一阵风,静静地从他身前划过。
或许,从一开始他即便是到了临州城,都逃脱不开与她前世的宿命,他就已经,想好了吧。
哪怕这一世依旧被她刺的遍体鳞伤,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全的。
就当是还了她上一世在他死后的最后一点恩情,彻底了结了吧。
他默默地在后面跟上,就在他们一前一后还未穿过连廊时,紫鹃抱着一件披风,朝他们跑了过来。
“世子出门不是披了件大氅吗?怎么就……夏,夏小姐?”
她恍然惊叫,谢云络却看了她一眼,止住了她后面的话。
然而此刻,除了紫鹃,谢伯听到声音,也朝连廊处走了过来,却在看到夏南鸢的那一刻,不由地皱起了眉。
夏南鸢是认得他的。
记得在青州时,他便是谢家的管家,那是的谢伯便不喜欢她,有时见她在谢云络身边闹腾的太久,就总顶着一张干瘪瘦弱的脸,走到她身边大声的呵斥。
那时的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每每见到,吓都能把她给吓跑。
更别提,他后来还去了京城,代替谢国公看护他的孙子谢景瑜。虽然谢景瑜平日里不怎么听他管,但她跟谢景瑜的事,保不准他听到了多少。
好在谢云络没有多说,而是上前,让紫鹃为她收拾出东侧的那间暖阁,紫鹃愣了愣,之后行礼,带着前院的几个小厮,去给她收拾房间。
而谢伯见势,一双浑浊的老眼打量了几下她,之后便转身,又走回了原处。
就这样,在谢云络的安排下,夏南鸢就算正式给府中人认识,而不像之前藏着掖着了。夏南鸢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只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刻,府外斜对面的深巷,一名碧衣女子手里提了个食盒,慌慌张张的一下子就撞到了一名粉衣女子的身上。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急躁?”
巷子通往街市的转角处,说话的女子一身粉白色冬衣,举着伞,手里握着暖炉,身上还披着百蝶暗纹织锦的斗篷,一看就在一旁的马车上等了许久。
看到撞她的姑娘后,粉白色冬衣的女子立马道:
“不是让你看一眼谢世子身旁的女子长什么样子吗?怎么,看到了吗?”
“哎,别提了!”
那碧衣姑娘跑的急,压根来不及喘气道:
“我刚要看到,就被一个……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擦着我的头发,‘唰’的一下,就过去了。”
她边说边不断地朝巷子口张望,生怕自己的举动引来了谢府的暗卫。
粉衣女子看了看,从她的发丝间,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片还算新鲜的树叶。
前朝时,一位京城的官员不知如何惹恼了同僚,便被对方派出刺客去刺杀。据说,那名刺客就是躲在那位官员府前的榕树上,待他进门时,便将其成功杀害。
所以,为了防止被人刺杀,本朝王公贵族,甚至稍微有点名气的官员富户门前,大都空无一树。
粉衣女子看了眼这苍凉空寂,只有白雪覆盖的小巷,一时间,碧衣姑娘惊叫道:
“姐,这……这不会是谢世子发现我冒犯他隐私,对我出手了吧?我看他进府时,好像顿了一下,该不会这叶子就是那时候甩出去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谢世子待人温和,何曾会对姑娘家如此出手?”
她不由地想到同样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季,在江南那处鲜花盛开的小楼里,她看到其中一个被他救下来的姑娘,激动地扑进他的怀,他也仅是尴尬地将手放置在身侧,并没有对那姑娘怎样。
于是,她出言劝慰道:“若这叶子真是谢世子甩出,如此距离,如此力道,能精准地插入你的发梢,却还令你无法察觉,这得多大的功力?他若真想动你,早就不是这般,能让你安全回来了。
或许,是路上经过哪个断裂的树枝,连带着落叶一起飘到你头上了吧。”
她宽慰似的说着,碧衣姑娘这才“哦”了一声,平复了心情后,才想起自家姐姐交代的事,有些激动地道:
“沐璃姐姐,虽然我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却看到她进府时的身姿,袅袅如灵动的山云,应该长得极好看的吧?”
碧衣姑娘说着还一脸陶醉,却看到自家姐姐皱起的眉,赶紧补充道:
“当然了,姐姐也不差。那狐狸精根本没法跟您比,您至少,还有个吴统领那样的表哥呢!”
——
要说谢府东院的暖阁和客房就是不一样,不但装饰华美得多,就连洗澡用的帕子,都是带绣花的。
夏南鸢在隔壁的耳室里美美地沐了一场浴。
她左肩上的伤还不能被水碰到,所以全程伸在桶外,紫鹃进来为她送上换洗的衣服,看到她雪白的肌肤,以及四周氤氲着的雾气,不禁有些惊讶。
“姑娘还真是漂亮,就像画里的仙鹤变成了人形,难怪世子会喜欢。”
“紫鹃姐姐,您说什么啊!”
夏南鸢脸色一红,忍不住有些羞恼。
“谢七叔不过是拿我当小孩子,他不嫌我给他惹事,就不错了。”
紫鹃笑了笑,“世子都将这从未有人住过的暖阁腾出来给你,怎么会嫌你给他惹事呢?”
夏南鸢接过衣服的手一顿,“你是说……这暖阁从没有人来过?”
“是啊!可能是这府上没有女主人,用不到吧。”
紫鹃边说边为她的浴桶添着热水,脸上虽然是笑着,但眼底却露出了一丝异样。
浑然不觉得夏南鸢只静静地坐着,待四周的水逐渐变得熨烫,她才恍然惊觉,道:“够了,紫鹃姐姐,有吃的吗?我肚子有点饿了。”
紫鹃这才停下添水的手,笑着将出浴用的锦帕放到了她手边,“有的,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见她走后,夏南鸢拿起锦帕,迅速地从桶里站了起来。她实在不习惯沐浴时有旁人在一边看着,尤其是她马上要出来的时候。
就这样,夏南鸢料理好自己后,穿上了紫鹃为她准备的粉红色轻薄纱衣裙,通过温暖的连廊,直接去了她的房间。
这间谢云络专门给她安排的暖阁,建在山里的暖泉经过的地方,就连房中脚踩的地,都是热的。
夏南鸢初入时觉得大可不必这样,毕竟她也住不了多久,等她在城里的风波过去,便能以回乡探亲的名义离开。
然而当她顶着一身风雪进入沐浴的耳室时,心里立马就觉得,这么好的便宜不占,日后,她离开了还不知道要过什么苦日子呢!
耳室和房间是有封闭的连廊想通,夏南鸢赤着一双小脚从连廊中走过,进了房间,连忙跑上了床。
哎,这将冬天过成夏天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她不由得轻叹,紫鹃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吃食,顺便还端着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进来,说府里除了她,就没有第二个女人了,所以床上的被褥都是谢云络的备用,而她手里的衣物虽然是她的,但新的也已经再为她做,过几天就能出来。
夏南鸢倒没觉得有什么,主打一个心态好,凡是有的穿就不错,她在侯府又不是没有穿过别人的衣服。
就连那些丫鬟婆子们不穿的旧衣,她继母都能搜集起来,让人拆了给她做新衣。
她这16年,穿的最像样的衣服,恐怕都没紫鹃随便的一件衣服好。
眼见紫鹃已经放下了衣物,将在水里温好的吃食一盘盘端出来,夏南鸢忽然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松木的清香。
“紫鹃姐姐,你用的哪里的松香啊?感觉很好闻,还很提神。”
她笑着朝她走过去,紫鹃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府里买来给世子熏书房的。我方才为世子煎药,不小心煎糊了,怕味道太大熏到人,便找来松香熏了熏。你要是喜欢,明日我给你去库房取两支?”
夏南鸢连忙说不用了,心道她已经住了他这么好的房间,还没事乱拿他的东西,谢七叔知道,还指不定怎么烦她呢。
夏南鸢在桌旁坐了下来,等着紫鹃摆好了用饭,却突然想到她方才说了什么,连忙道:
“紫娟姐姐,您说煎药,是七叔他生病了吗?”
紫鹃手一顿,连忙掩饰了一下,道:“还是世子两年前在青州遇袭的伤,好像那次……伤的比较重,直接断了他两根的肋骨。”
“啊?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