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
吴御,字元赫。
五年前,梁王府遇劫,还是底层小兵的吴御率先杀入,生擒敌首,并为梁王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自此,他因祸得福,不久便成了梁王手里最得力的干将。
夏南鸢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入,马上的铠甲也由金丝铜线穿成,在保护马头的“面帘”上,还嵌了纯金的虎头纹盾饰,周围皆悬吊着象牙,甚至在马脖子上,还系了八个青铜銮铃,低沉短促的声音,在一众贵族车马中尤为突出。
就连谢云络当年被圣上特许宫道行走的马,规格配饰都没有这么狂妄。
夏南鸢垂眼,死死咬住了唇。
如此,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她脸上的黄粉,希望她早上涂的几乎三层厚的粉能完全让他辨认不出她的五官,也希望吴御今日前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若是被他发现,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就在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些时,一个看起来像商贾模样的人不顾吴御周围的士兵举着刀枪,强自冲上去道:
“吴统领,原来今儿宴会是您负责警戒啊!那岂不是全程都在?我们大家也全都跟着安全了!”
“快滚!吴统领正探查赴宴中的可疑人员,没事别往跟前凑!”
吴御此时在马上全程黑脸,他身边的侍卫也都不是好惹的货,一个个狐假虎威,梁王亲自邀请的宾客谁都没放在眼。
山里的温度依旧很低,而那位被推倒的宾客,拍了拍身上的雪,起身还朝着吴御的马尾巴招手道:
“吴统领,您好好检查。鄙人宋二,特准备了大礼,邀您闲时赏脸一聚!”
吴御连头都没有回,甚至,最后一名士兵还踢了他一脸的雪。
众人都看着他发笑,而他却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无所谓的道:“今日,众人皆知我已同他打了招呼,他不理我便是他的事。说起来,吴统领当年被从服役的军队里赶出来,如今也算是求得明主,应该傲气些。”
“喂,你说什么?小点声,谢世子在前面呢!”
“是啊!吴统领当初就是他赶走的,落魄了好一阵,如今起势,混的比在谢世子跟前还要好,你这话,是打谁的脸呢?”
夏南鸢听到这,觉得他们背后议论的也太多了吧!
什么叫比在她七叔身边混的还好?
难不成,之前吴御犯错被赶出军营,还委屈了他?
夏南鸢气的抬眼,却恍然撞进了男人那深邃的眼眸中。
“七叔?”
他目光呆滞,紧紧地望着吴御骑马而来的方向。
待吴御同他们擦肩而过后,谢云络便握了握她的手,淡淡地道:
“走吧。”
他甚至不等吴御打马停下,便带着夏南鸢直接离开。
方才,那个还在背地里议论的宋二,眼见有人直接驳了吴御的面儿,径自抬了声音道:
“我说,你们这么小心翼翼的干嘛?还当他是圣上倚重的将军呢?手里的兵据说就剩了三千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吴统领的禁卫军?怎么,见自己当年的下属混的比他好,心里不平衡了?说起来,鄙人还就喜欢他侄子的性格,喜也好怒也好,有点什么情绪全都给张扬出去,而这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响的闷葫芦,真不知道那些下等的贫民,有什么可喜欢的?”
夏南鸢越听越感到生气,什么叫你喜欢?
你的喜好能算得了老几?
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就不知这盛世是谁打下来的了?
然而谢云络倒是平静的很,像是丝毫没把那人的话放在眼里。
夏南鸢突然想到赵衔的话,猛然觉得,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对旁人对他说的话,那么真情实感的在意了。
甚至,比他还要在意。
一时间,夏南鸢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当小时候般被他牵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就这样,谢云络将她带入了宴会。
说起冬狩,其最初还是源自前朝拥有玉泉剑的那个开国皇帝。其在民间时,便见一些地方豪绅趁田地闲暇时捕杀野兽,获取皮毛以制冬衣,并且维持来年猛兽数量的平衡。
后来,那位太祖皇帝坐上皇位后,该活动逐渐被皇室规范与发展,继而成为礼制,直到本朝建国初,每年冬月,皇帝都要携皇室子弟与功臣于北邙山上饮酒骑射,表明本朝历代皇族支持农耕与尚武的心。
直到后来,本朝抑武之风盛行,冬狩节也逐渐沦为各地方上文人及其女眷游宴赏雪的日子,至于狩猎,大多也成了宴会上的即兴节目罢了。
夏南鸢跟随谢云络在上手第一个位置落座,赵衔在她旁边的位子早已开了席,看到夏南鸢,嘴里的肉先写噎在了他嗓子里。
“我说圆子,你这身衣服,也太好看了吧!”
夏南鸢本就长得明艳灵动,尤其眉眼,十分的漂亮。
之前她一般穿着紫鹃的衣服,加上刻意的低调,并没有怎么突显,此刻,那层层叠叠如云朵一般的香云纱穿在身上,简直衬得她绵绵软软,身段越发的娇柔。
赵衔忍不住死盯着她看,“就是脸色黄了些。”
“吃你的羊腿吧!”
夏南鸢就知道他这个嘴惯爱提些不开的壶,不想继续谈这些。
随着梁王带着他女儿入场,众人都已落座,夏南鸢眼睁睁看着姜小姐,带着一位穿着碧色衣服的姑娘,坐到了她对面。
夏南鸢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姑娘家,会戴一支雄鹰样式的纯金步摇。
姜小姐看到她,先是一愣,而后看了眼她的衣服,转而同谢云络行礼道:
“说来,沐漓还未同世子道喜呢。”
谢云络看了眼他盏里的红茶。
“不知姜姑娘,何喜之有?”
姜小姐笑了笑,“自然是我身边的碧草妹妹。她便是京城沈大学士的女儿沈木兮,明年春日,便要同您侄子景瑜小将军,成婚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就连梁王和梁郡主都有些呆住。
“什么,谢世子的侄子要成婚了?”
“是啊!这长辈没成婚他倒要先成了,要是再生个儿子,谢家第四代长孙的位置,就又落到三房头上了。”
“这不早晚的事?就算谢世子先成婚,他儿子不也跟景瑜将军平辈吗?未来谢家的世子之位,可就热闹了。”
赵衔听着这些人的话,气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喂,你们胡说什么呢?景瑜就算要成婚,他怎么可能跟她……”
“子辰!”
谢云络突然出声。
赵衔看了夏南鸢一眼,气呼呼的坐回了座位。
谢云络紧接着同姜沐漓道:“早就听闻沈大学士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如今沈小姐不但找到,还与景瑜有如此良缘,当真值得祝贺。”
谢云络点头,接受了碧草同他的拜礼。
“说起来,我那侄儿虽没长在谢家,但却也是我谢府的管家帮着带大,人品自然不错,并且,很会心疼女人。”
他这话一出口,连赵衔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夏南鸢更是震惊的望向他,而谢云络,却只微带笑意的抿了一口茶。
“谢七叔啊谢七叔,您说这话,脸不疼吗?”
赵衔在一旁气的嘀咕,夏南鸢看了他一眼,心道谢七叔这话,绝对是故意气她的吧!
就你侄子还心疼女人?
到底是自家侄子,有这么护短的吗?
夏南鸢赌气的撇过了脸。纵使早就想到,谢景瑜要娶的姑娘终究不会是她,夏家也不会给她安排一个如此有潜力的姻缘,但夏南鸢的心,还是有些钝钝的,尤其,是看到桌上的那盏茶。
此刻,众人说着,吴御带人突然过来,坐在了正对着谢云络的地方。
夏南鸢默然低下了头,这时,姜小姐又笑着扶住了碧草道:
“小将军待她自然是极好,不但送了木兮一支在战场上缴获的纯金步摇,而且呀,他听说木兮喜欢喝陈皮炒制的红茶,专门为她找来了西南的青柑,挽出了果肉,填进了普洱茶,就是各位桌上泡的那一种呢!”
“是呀!景瑜将军为我发明的小青柑普洱茶,将柑橘的清香和普洱的浓郁完美的融合,特别适合这种宴饮,各位可以尝尝。”
碧草说着便看向了夏南鸢,“听说袁姑娘也喜欢小青柑,不如尝一尝?”
夏南鸢心道这算是挑衅吗?
可她应该不知道,她同谢景瑜的事吧。
说起来,这将还未成熟的柑橘填进普洱茶,还是十年前在青州城时,她见谢七叔这么做过。
之后,她去了京城,便将这方法交给了谢景瑜。想不到,他却用来讨别的姑娘欢心,看来,他不是不心疼姑娘,而是那个姑娘,不是她。
梁郡主在梁王身边听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景瑜小将军还是值得托付的。只是袁姑娘,听说你要回青州,而且不日便走。既然这样,不如好好尝尝这茶,如此奇特的喝法,回青州后恐怕就喝不到了。”
夏南鸢突然被郡主唤道倍感惊奇,她前几日才和她在街上打完架,她不信这郡主有这么好心,关心她喝什么茶了。
果然,梁郡主话音刚落,吴御便死死的盯住了她,夏南鸢面无表情的起身,朝郡主拜谢了一礼。
“有劳郡主挂念,阿圆其实,不喜欢喝茶。”
梁王听完便感到好奇了,“哦?听闻谢世子如此喜茶的一个人,他喜欢的女子,倒同他这点不一致?”
谢云络颔首,“阿圆自小便尝于药材,不喜欢苦的东西。”
“那就是喜欢甜的了?”
梁郡主紧跟着道:“我记得,京城秋季,应该有卖加了冰糖的菊花茶吧。”
谢云络皱起了眉,夏南鸢径自回道:“郡主真是说笑了,阿圆从未去过京城,自然也没见过什么加了冰糖的菊花茶。”
“是吗?”
梁郡主淡淡的笑了,“原来,袁姑娘没去过京城啊!”
她故意将“京城”二字咬的极重,夏南鸢就知道她准没安个好心。
梁郡主想了想,觉得她实在没有破绽,亦不像她认为的夏南鸢可能是夏家的女儿。
可是,若说她不是夏家逃婚的那个女儿,她出现在谢府的时间,未免又太过巧合了吧?
眼见吴御的眼神始终不曾离开过她,梁郡主沉默了几瞬,突然,她毫无预兆的开口道:
“听闻,时下最炙手可热的谢景瑜将军订婚了,不知袁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夏南鸢。
此刻,正暗中劝赵衔消气的夏南鸢没想到突然被人这么问,谢景瑜订婚,她能有什么想法?
又不是她订婚。
于是,夏南鸢起身,柔柔地道:“那就,希望下次景瑜将军携碧草姑娘来了,能唤我一声叔母,好歹也让我过过当长辈的瘾。”
“噗呲……”
赵衔一口茶没憋住,直接给喷了。
就连谢云络也一时没忍住,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让你跟着他们一起叫我七叔,还真是委屈了。”
不知怎么着,夏南鸢总觉得他这发言,茶里茶气的。
于是,夏南鸢趁着他喝茶的空隙,一把抓住他垂下的袖口,微微贴近一点的道:“我倒想跟您平辈,这不是没机会吗?”
一时间,她竟突然觉得,能当谢景瑜的七婶,也是挺爽的嘛!
——
此刻,京城。
谢景瑜临时进驻的府衙里,下人们忙里忙外,为他收拾着准备去临州城的东西。
“圣旨已经下来了?”
府中正房,谢景瑜正指挥着亲信搬运他为临州城各官员打点的礼品,一旁的白胡子老者淡然的道。
“下来了,半月后,便可以启程。”
谢景瑜接过下人送来的一盆花,仔细的看了看里面的幼苗,然后交给了等候在一旁的孙副将。
“将这盆美人蕉快马加鞭的送去临州城,由你亲自交给沈小姐。”
“是!”
孙副将领命,立刻离开,白胡子老者看着那人的背影,默然的道:“你是想通,不再将精力放在夏家的那个女儿身上了?”
“之前是我不对,没听您与母亲的话。即使再多年的感情,也不能让我这一辈子,浪费在一个没有身家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