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王殿下
“岐、岐王殿下?”
一群侍卫之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屋内正拔刀相向的侍卫们闻声也纷纷放下了兵刃。
凤煊想也未想,便向侍卫们扫去冷峻的目光,“你们胡乱叫喊什么?此处何来的岐王殿下!”
余音未歇,屋外匆匆而入一人,似是凤煊的亲信,她的目光掠过裴出岫持刀相对的姿势,上前对凤煊低声说道。
“殿下,当真是岐王殿下,她的轿辇此刻就停在院外。”
裴出岫闻言面色未变,心中却亦是涌起骇浪惊涛。她回头望了一眼,跪倒在地的男人面色苍白惊魂未定,她上前攥住他的手臂搀他起来,紧握着刀的手略松了劲道,手腕垂低刀刃向下。
凤煊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裴出岫的面容,说出的话却是对心腹手下道,“随本宫出去接迎姨母尊驾。”
屋内侍卫流水一样离去,裴出岫扔了那把侍卫的刀,随意地撕下衣摆捂住左臂正咕咕冒血的伤处。
“裴、裴大夫……”
男人朝她所在的方向踉跄着靠过来,她连忙用完好的右手扶住他的身子。
“林公子别怕,岐王殿下在此,二皇女是不敢轻妄造次的。”
他仍旧骇得簌簌颤抖,方才在二皇女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皆消逝不见了,形状好看的桃花眼眸中泪水争先地涌出,“方才我……”
有那么一瞬,林知秋体会到了昨夜裴出岫救下他时的心情,他多怕二皇女殿下当真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她本是出于好意才收留他、替他治伤,倘若为了他违抗二皇女殿下而丢了性命,他便是一死也难以谢罪啊。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难以平静下来,他抽噎着低声呢喃道,“为了我,不值得啊……”
裴出岫何尝不知他是怕牵累她,才会匆匆答应二皇女的要求。她笨嘴拙舌,实在不会安慰人,只是轻声叹息道,“你若是愿意跟着二皇女,昨夜便不会轻生了。今日我若让她带走了你,与亲手杀了你又有何异?”
林知秋咬住嘴唇,他不愿在她面前几次三番哭得狼狈,可是此刻泪意来得汹涌,他竟一时收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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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春堂后院外。
凤煊在轿辇前恭谨地跪拜行礼,“煊儿见过岐王姨母。许久未过府请安,姨母可一切安好?”
侍人掀开轿帘,一身绛紫衣袍的中年女子抚着手中珠钏,轻咳了几声,她身形削瘦,样貌却显出寻常人难及的贵气,尤其是一对英气十足的浓眉,蹙起时不怒却令人觉得端肃威赫。
“宫外不必多礼。”她声音低沉却清朗,目光掠过凤煊落到院中一队排列齐整的武卫营侍卫身上,“沐春堂不过是一家医馆,出了何事需得惊动京中武卫营出动。”
凤煊低垂眼眸,拱手徐徐道,“昨夜宫中失窃,武卫营接到密报,嫌犯逃往城北,是以前来逐户搜寻排查。”
“竟有这样的事?如今这皇宫守卫是越发不像样了,就连区区盗犯也拿不住,还能叫人逃出宫去。”岐王目露惊疑,似是十分在意地问道,“煊儿在医馆里可寻到嫌犯了?”
凤煊脸色冷下来,却是转过头劈头盖脸地责骂手下,“你们是如何办事的?小小一个医馆搜寻了这么久也没找出嫌犯的下落。”
“城北偌大地方,逐一排查是得费上些功夫。”岐王清清淡淡地温声道,“裴大夫替太皇君侍疾是有功的,抓捕个盗犯而已,何必整出这么大动静,仔细磕碰坏了医馆的物什。”
“姨母教训的是。”
凤煊自知大势已去,领着一众伤残手下与岐王辞别后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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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出岫在医馆前厅,亲手为岐王殿下奉上茶水。
她掌心微颤,亦是身形笔直地跪拜下去,“民女拜见岐王殿下,岐王殿下金安。”
岐王微微动容,径直走过去搀起她,语气难掩激动,“央儿,你几时回的京城,怎的才与本王联络?”
裴出岫在书信中对她回京侍疾的事只一笔带过,当年她入宫当着圣上的面自请削了爵位,辜负了岐王殿下待她的深切厚望,她是无颜面对才未告知自己的音讯。
“未央三年前回到京城,蒙圣上恩典为太皇君侍疾。”裴出岫在岐王面前自然不能作寻常散漫状,她是郢城安平王裴焕之的嫡女,她的母王是当朝唯一的外姓王,统帅四十万安平军的大将军,她的父君是太皇君嫡出、当今圣上与岐王殿下唯一的胞弟,顺宁帝卿凤映玉。
她自出生便受封安泽小王爷,得天独厚的恩赐。倘不是历经那些往事,令她无意于权势地位,如今她便是安平军唯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
“本以为不会在京中久留,孰知太皇君病情凶险这些年时有反复,师傅又离京多年未归,未央只得先在京城留下再做打算。”
言毕,她小心翼翼地觑了岐王一眼,多年未见岐王待她满心满眼皆是心疼,那与她父君十足肖似的眉眼令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恍惚之感。
“近年来边关动乱,颜大人受陛下征召驻守边关,倘若朝中可堪领兵的将军有你母王一半将才谋略,颜大人也不必如此劳心受累了。”
裴出岫低垂眼眸,“若是未央能有出息一些,便能为陛下与师傅分忧。”
岐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佛珠手钏重新戴到她腕间,“你父君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独女,本王与太皇君的心念是一样的,只盼你早些成了家室,平稳安乐地度过一生。”
说起家室,岐王想起她书信中提到的那名男儿,眸光微凝,“你与先尚书林暮为家的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出岫抿了抿唇,将宋诗闻说与她听的过往渊源简单地向岐王描述了一番,“林公子如今在京中举目无亲,又招惹了中宫的二皇女殿下,今日若非姨母您及时赶来,林公子已然要被强行带走了。”
岐王瞧见了她左臂的刀伤,眉头蹙起,声音却含着关怀之意,“你与她们动手了?”
裴出岫不得已点头,“师傅钦佩林大人为人,未央实是不忍忠臣血脉就这样被糟践了……”
“当年之事。”岐王微扬声音打断她,目光中露出复杂的情绪,“本王亦是见证。”
裴出岫抬头,就听岐王接着道,“科举舞弊自古便是大罪……三年前御史孟令申上奏揭案,陛下当即命本王与兵部尚书成戎、大理寺卿梁檀主审此案,下自犯案的贡生、上自科场的同考官皆有供词指认。”
岐王深叹一声,眸色深深,“林暮为大人为官多年刚正清廉,本王也不愿污蔑一个忠良之臣,可此案罪证确实严丝合缝,竟是查不出半点疏漏来。”
“没有蹊跷,本身便有蹊跷。”裴出岫轻声喃喃,见岐王目光望过来,连忙止住话头,“未央失言。”
岐王言语幽幽,“这些话当着姨母无妨,可到了陛下面前却是大忌讳。”
裴出岫忙点头,“未央晓得轻重。”
“姨母只问你一句,你对这位林公子……”
“未央怜惜他身世,因而想请姨母做主,替未央与林公子主持婚事。”她说得笃定,其实心中也无把握。今日虽是碍着岐王在场不便发难,日后二皇女免不了还要纠缠于他。林知秋归处一日未定,六皇子那边同样也难以安抚。
“央儿许久不曾唤本王姨母,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中宫作对。”岐王凝视她许久,语气重又缓下来,“罢了,你这性子与你父君是一模一样,认准了一件事便再难改主意。只是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你如今为了逞一时义气,日后免不了要后悔。”
裴出岫心中自有思量,郢城往事使她青春年少便受尽磋磨,对家宅姻缘生出逃离之心。她这一生本也是不欲同人成亲的,如今的婚事也只是为了解当下困厄的手段罢了。
歧王是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为她着想之人,她感念在心,却又惶于不知该如何报答,踌躇再三,只是低低出声谢道。
“未央谢过姨母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