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小师妹，你在哪里？”
嘹亮而悠远的声音响彻永甘峰，惊醒了正在憩息的白鹤，也惊动了正在师门里的众人。
明恨竹本来还在四师兄那里悠闲地聊天看书喝茶。一听五师兄焦急的声音，也顾不得其他，把茶盏一搁便直接推门而出。
她以手作喇叭状，站在楼阁前的空旷处，大声回道：“师兄，我在四师兄这儿！”
话音刚落，便见五师兄陆剑剑正御剑而来。稳稳停好后敏捷从剑上跳下，然后将怀里衣物掀开一角。
明恨竹眼尖，看到衣服里头是几只狸花奶猫，她惊讶道：“山下那只狸花猫生了？”
五师兄近期天天往山下赶，其他师兄纷纷打趣他遇到心仪之人了。五师兄不善言辞，经不住逗弄，涨红脸解释半天。他在山下遇到只怀孕狸花，狸花流浪多年对人类十分警惕，不愿意跟他回师门。这会他托着奶猫回来，明恨竹自然想到那只狸花。
陆剑剑点点头，面色有几分沉重：“这是它的孩子。”
四师兄沈献先前也跟着走了出来，见状招手说道：“进我屋来。”
陆剑剑赶忙小心翼翼捧着奶猫进了屋。
四只粉色的瘦弱奶猫眼睛都未睁开，此刻奄奄一息，动也不动地躺在柔软衣物上。唯有肚皮上小小的起伏证明着它们还有气息。
明恨竹忍不住蹙眉，担心自己无法把它们救活。
而同时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任务:救治奶猫】
【系统:玩家明恨竹是否接受任务？】
明恨竹选择接受任务，她庆幸这些时日自己勤奋升级，刚学会的群体治疗技能“长渡”此时能派上用场。
她将手虚空罩在奶猫身上，掌中出现柔和白光慢慢注入几只幼猫体内。
陆剑剑见师妹出手，也不由长出一口气，他有御兽之术，能感知到眼前幼猫的状态有所好转。
还没等他表示感谢，就听到师妹说道：“师兄，它们还太小，二师兄那边只怕是不好用药。你养在你那里，我以后每天早晚各去一次。”
陆剑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麻烦师妹了。”
明恨竹见他只带回来幼崽，试探性问道：“那只狸花呢，还不肯跟你回来？”
陆剑剑脸色一黯：“狸花去了，我准备把它埋在山上。”
明恨竹自知失言，只安慰性地拍拍师兄肩头。
陆剑剑既要埋葬狸花，又要安置奶猫，也没再多耽搁便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明恨竹和四师兄四目相对。
明恨竹打破寂静，问道：“师兄，我记性不好，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沈献回道：“说到奇师了。”
明恨竹正襟危坐，问道：“到底什么是奇师？”
这是她目前来说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明恨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就在半月前，她躺在全息仓里刚注册好账号，选定奶妈职业。还没登陆游戏系统就开始报错，强烈的系统尖鸣声与刺眼的光线令她失去意识。等再睁开眼，她就来到了这里。
坏消息是她对这里一无所知，好消息是她与游戏升级系统一同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系统重启修正逻辑后会根据她的处境给她发布任务。只要是完成任务就能升级。
而伴随着升级她可以学习更多的职业技能，由于她当初选的奶妈职业，导致她现在拥有的三个技能全是治疗相关。
分别是单体治疗技能“春回”，驱散技能“沐光”和刚获得的群体治疗技能“长渡”。
她至今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遇到了师父。师父在湖边垂钓，因为有鱼咬钩便称“她是机缘”，要收她为徒。被她拒绝后也不介意，乘着青牛跟着白鹤潇洒离开。
师父前脚走，后脚她被拘魂使盯上。没有输出技能的她自然不是拘魂使的对手。关键时候是大师姐从天而降救下她，然后把她带回师门。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打扮诡异的被称之为“拘魂使”的人是个奇师。
沈献想了想，斟酌道：“每个人都有天赋，而天赋达到极致能够修炼的人便是奇师。比如说五师弟，寻常有天赋的人可能只是天生擅长与动物相处，而他却可以与之沟通建立契约，所以他是奇师，而这御兽的本事，就是异术。”
明恨竹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而出：“超能力？”
“超能力？”沈献认真品味这几个字，最终认可这三个字，“师妹这样讲好像也可以。”
明恨竹瞬间举一反三：“那衡殿负责监管这些奇师吗？”
“是的。”沈献讲到衡殿时刻意隐去了一些，他缓缓道，“奇师拥有异术，却无法飞升，因此大多性情怪异嗜杀成性。起初奇师肆意杀戮，抢掠奸杀甚至屠村灭门的事时有发生，再后来，衡殿就出现了。”
沈献端起杯茶来润润喉继续讲道：“衡殿颁布戒令禁止奇师利用异术伤害他人，如果有奇师违背，便会受到衡殿长老与执法的猎杀。而先前那些罪孽深重的也被他们盯上。其中有个恶名在外的拘魂使名叫阿簿。他原本不叫这名字，成为拘魂使后才改名的。意为自己就是掌管阴阳的生死簿。后来被大师姐抓住，在衡殿门口当众以涅槃之火焚烧，那场火烧了七天七夜。”
明恨竹可以想象出那副场景，就在不久前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就见到过类似的一幕。
凤凰明火熊熊燃烧，凶猛火舌从衣服席卷到毛发。然后是血肉与骨骼，拘魂使尖叫着咒骂着挣扎着翻滚着却都无济于事。扑不灭的火焰泛着幽冥般的蓝紫色，炙热而燃得烈烈。
她忍不住垂下眼睫，努力把那血腥的场景赶出脑海，感慨道：“衡殿能坚持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啊。”
沈献点点头：“是不容易。”
说完起身从书柜中寻来一本册子，递给她：“你若是对奇师感兴趣，以后每日来我这里看这册子，谨记册中内容不能外传。”
明恨竹自然欣喜应下，没一会，她也离开了师兄住处。
她走在庭廊间回想着先前关于奇师与衡殿的讨论，越发觉得在师门内的生活十分美好。
师父生得幼童模样，据说活了上千年，最爱当甩手掌柜，喜欢垂钓，人菜瘾大。
大师姐凰安真身是神兽凤凰，乃祥瑞之鸟，在师门里是“大掌柜”的角色。
二师兄宁河来自长溪郡的世家宁家。他无心家业，只痴情花草，喜欢研究植物用药与制毒。平生一大爱好是自己中毒自己解。自从她的驱散技能“沐光”能解世间奇毒之后越发有恃无恐，给自己下毒的频率直线上升。
三师兄燕灯来自于神秘之地白玄谷，擅长白纸通灵之术，可用白纸幻化世间万物。
四师兄沈献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博闻强识，人型百科全书，与她关系最好。据说是位“画魂师”，但她从未见过他画魂。
五师兄陆剑剑是个天赋异禀的剑修，同时又会御兽之术，能与动物沟通并签订契约，为人善良耿直。
而她，排行老六，被他们称为小师妹。
师门众人都很和善，最主要的是大家热切而不过界，没有人问过她的身世来历。对她时常一些“惊人之语”也不觉得奇怪。
被师门完全接纳的明恨竹甚至有些纳闷，大家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万一她是个坏人呢。
她也曾问过五师兄这个问题，五师兄憨憨一笑，摸着自己后脑勺说道：“我相信师父的眼光”。
后来她也逐渐放下戒备，试着融入这个新的环境。
师门生活远比想象中的安逸。师父外出游历，大师姐收到一封信后匆匆离开。师门里只剩下她与四位师兄，师兄们又性情随和，完全不在意她每天在师门里做些什么。
因此她来到师门的这半个月里，每天做什么都是随她心意，整日游走在师兄之间到处串门，轻松而闲适。
晚上她去过五师兄住处再次治疗奶猫，五师兄用筷子沾着羊奶一点点喂它们，并且说明天一早要带她去山下的集市逛逛。
明恨竹一直在山上待着，一听说要下山兴奋不已。等她回到自己住处洗漱过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天要亮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殷勤而热心地询问各位师兄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捎带的。
二师兄那会在剪着兰花的多余枝叶，回答财大气粗：“师妹若是缺什么只管告诉师兄，我叫山下送上来就是了。”
宁家常年派人驻守山下，自愿供着全师门的用度，缺东西不过是传根条子递句话的事。
三师兄与四师兄想了想没什么需要的，只叮嘱她玩得开心，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没能帮上大家的明恨竹有点闷闷不乐，但随即这份苦恼就被她抛之脑后。
山下集市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她目不暇接。
她揣着钱袋子，左逛逛右看看的，随着人流涌动逐渐与师兄走散。
突然她被撞了一下，她打眼去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目漂亮又彬彬有礼。意识到自己撞到她之后赶忙道歉，足够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被原谅。明恨竹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见他脸上仍是有些不安，笑着说无妨便让他离开。
然而等到她想买些麻绳回去给五师兄的猫搭个能磨爪子的窝时，才发现自己的钱袋已经不见。那钱袋还是五师兄借给她用的。
她回想一下，突然意识到可能是被先前那个少年偷走的，但这会她哪里还能寻到那人的踪迹。
等五师兄找到她时，她正垂头丧气地站在摊子前不肯走，得知钱袋被偷，五师兄安慰道：“没事，我能找回来。”
说罢便见他吹响口哨，一只紫色蝴蝶翩翩飞来落在他的肩头，只听到他说道：“归途香。”
五师兄有个怪癖，凡是他身边的物什都会被他种上香。小到荷包钱袋大到他的衣物甚至是那只白鹤，而他用御兽术特训过的追香蝶又能分辨出多种香气，可以跟随香气痕迹寻踪。
追香蝶翅膀扇动几下，随即飞起带路，五师兄急忙说道：“我们跟着它，师妹。”
蝴蝶最终在一处破旧宅子处停下，从外头看来这里荒废已久爬遍蛛网，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然而追香蝶又确实在这里停留不动。
陆剑剑瞧着四下无人，召唤出自己的剑来，带着师妹御剑而起，轻盈落在院中，然后就听到屋内传来声低咳，声音虚弱无力似是病入膏肓：“你买药的钱哪里来的？”
另一人支支吾吾起来。
先前开口那人态度冷淡下来：“给人家还回去，这药我一口不会喝的。”
接近着便是另一人堵气道：“我早寻不到她了，上哪里还去？药你不肯吃，找沈献你也不肯去，你不去我去，我倒要去永甘峰上问问他还管不管他的亲弟弟。”
明恨竹与陆剑剑本来在听墙角，结果听到“沈献”二字顿时对视一眼，听到永甘峰三字时更是表情复杂。
“永甘峰上的沈献”，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说的应该是四师兄。
明恨竹唇语问道：“四师兄有弟弟？”
陆剑剑摇摇头，也用唇语回道：“没听说过。”
听到这里二人瞬间没了主意，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内心煎熬得仿佛他们才是偷了钱的贼。
紧接着房门“啪”地打开，沈同气冲冲走出来却看到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他先是警觉，随后看到其中一人正是在钱袋子的主人时瞬间羞得面红耳赤。
明恨竹见果然是先前那个撞到自己的那个少年，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是五师兄关键时刻开口问出重点：“你口中的沈献是谁？”
屋里缓缓走出一个白衣男子，竟是与沈同长相一致。他面容苍白，气质却清淡出尘，冷漠说道：“我们不认识什么沈献，你们听错了。你们寻到这里应该是来因为丢了钱吧，沈同年纪小不知事，我来替他还。”
说罢便从袖中掏出块玉佩来，指腹摩挲几下似在不舍，然而还是往前一递。
“这块玉应该可以抵过他拿来的钱了，还望两位放他一马。”
沈同张口要阻止沈恪，然而也清楚他拿出家族玉佩来是为了保全自己。如果他们报官把那些人引来，后果不敢设想，沈同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红着眼眶一声不吭。
明恨竹二人眼见如此不由生出些不忍来，刚要讲那钱自己不要了的话，就听到沈恪又是重重咳嗽起来，他掏出帕子来掩住唇，竟是慢慢在白帕上咳出朵鲜红梅花来。
明恨竹下意识想用技能治疗他一下，却被师兄拉住袖子，她疑惑回头，只见陆剑剑拱手温和道：“我们只是走错了，打扰两位了。”
说罢便转头说道，“我们走。”
明恨竹虽有不解但也跟着师兄离开。
等回去的路上，陆剑剑才开口道：“今日一事，他们肯定会搬走的。但是那个穿红衣的拿走你的钱袋，已经沾染归途香的味道，三天之内气味不会散去，无论他们去哪里，追香蝶都会找到他们。当务之急是让师兄知道这件事。”
明恨竹叹息道：“我去同师兄讲吧。”
等他们回去已是中午。
本来在池子前悠闲喂鱼的沈献眼见着师弟师妹二人高高兴兴地出门，两手空空地回来，小师妹又面露愁容，忍不住招手唤住小师妹一起来喂鱼，顺便充当人生导师，他笑着打趣道：“你这是和师弟拌嘴了？”
明恨竹坐在他身侧，觑他一眼，摇摇头。
“出去带的钱少了？”
又是摇摇头。
他瞧着陆剑剑走远，又压低声道：“剑剑他嘴笨，从不会哄人开心，师妹不要同他计较，下次师兄陪你去逛，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师兄都给你买。”
明恨竹依旧是摇摇头，愁容不改。
眼见着向来活泼的小师妹变成锯嘴葫芦，半天憋不出来句话，沈献好奇心瞬间起来，他盘腿坐在池边，洒下一把鱼食问道：“你同师兄说说，到底怎么了？我向来嘴严，又不会传出去。”
明恨竹迟疑地看着他，最终盯着他眼睛小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沈献原本稳稳端着盛满鱼食的碗手竟是一抖，鱼食全部倾倒在清池中，池中六条各异的鱼翻滚抢夺，激起水花。
他将空碗放在一边，联想到她今天的异常，声音有了几分颤抖：“你今天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