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39
齐奂手里的这具尸体不好处理。
但小张刚才发了消息说待会儿会有一对双胞胎客人要送过来，家属要求当天画完，而且还要画得一模一样，然后当夜就要停灵，故而那份差事也将交由齐奂完成。
所以，她得抓紧在双胞胎客人到场之前，把这位刚刚解冻好的客人处理完毕，以便自己能够有空吃上晚饭。
福市殡仪馆的入殓师没有几个，这份工作很多人都做不长久，不少师傅在婚后都会选择离职，或者转到不接触遗体的岗位上，所以目前停尸间的一把手，也就是手艺最好的反而是最年轻的伊穆和齐奂。
“要不要我晚上留下来？”伊穆捡完了骨灰，跟上一单的家属做好了交接。
今天是周末，她周末会回家住，所以手头已经没有事了。
“不用，后面没有别人了，就这位和预约的双胞胎，我自己能弄，小明也在。”齐奂摇了摇头，“你别下来，上去吧，到点就走，放心。”
“好嘞，那我走之前给你泡奶茶，你到点了上来喝。”伊穆朝她比了个心。
“嗯。”齐奂边说边开始工作。
她现在在处理的客人是溺水而亡，已经在停尸间里冻了三天。
尸体因为寒冷的湖水推迟了腐败，捞出来的时候只有轻微的僵直和尸斑，他的肺部积水在送过来的时候已被抽走，只不过现在因为存放时间的缘故，内里又多了些别的积液。
齐奂把抽腹水的机器搬了出来，“您好，现在为您去除腹腔积液。”
她微笑着向客人鞠了一躬，抬起身来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凸眼女人吓了一跳。
“！”齐奂赶紧本着职业道德把遗体上的殓布一拉，遮住了客人的尸身，然后才开口问，“你好，家属不可以下来这里的。”
“别动我儿子！”那女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是刚刚结束了差旅，一脸的疲惫，却又妆容精致，衣着讲究。
她看起来年纪约莫是五十几岁，皮肤状态还很好，就是眼周状况很糟糕，大概是没休息好，一双杏眼本该神采奕奕的，现在却只有凸出与血丝。
女人穿的是一身蓝色的套装，并不是黑衣，个子很高，配一双与穿着不搭的布鞋，应该是为了开车换的，还没来得及换回来。
“你别动他！”她又重复一次，声音很哑，却不是寻常家属那种哭坏了嗓子的程度，而是常年抽烟亦或是别的坏习惯所破坏出来的那种哑。
“好的，我不动我不动。”齐奂抬起手还退了一步，“但还是请您先出去，有什么新的要求麻烦跟接待员沟通噢。”
齐奂脾气不急，情绪稳定，对客人和家属都尤其耐心，毕竟前者没了命，后者则给钱。
“我要接他出去。”那女人就站在尸体前面，却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只盯着齐奂。
啊，她有点害怕吧。
“您要接他出去？”齐奂瞥了一眼客人的姓名，“确定是这位吗？唐小军先生。”
“对。”蓝衣女人这才垂眸看了自己孩子一眼，但又很快转开了目光。
害怕遗体是很正常的事，这是人类的原始本能，就像恐高一样，有的人可以克服，有的则没办法。
“但是这位已经确认过下午火化了。”齐奂动手之前都会再次确认相关合同，这位唐小军客人确实是下午火化，他不接受吊唁，不必送往灵堂。
“我们改主意了，总之你别动他，我现在就去办手续。”女人似乎已经缓和了情绪，说话的调子平复了一些。
“好的家属，请准备好相关资料，去前台收费处登记。”齐奂好声好气，终于送走了这位古怪的女人。
～～哔啵！宿主吃不吃这个瓜？～～
系统在齐奂好奇之前就跳了出来。
齐奂打了个呵欠，先把抽腹水的机器推了回去，然后又看了看唐小军家属提供的生前照片。
这位唐小军的情况她粗略了解过，是意外溺水，而且还是连车带人，与他一并送来的其实还有一位女性，亦是这般溺毙。
但那位女士已经在死亡次日就接受了吊唁，办好了葬礼，骨灰也早就送去供奉了。
而唐小军却因为家人的缘故拖到了今天。
他的父亲态度很奇怪，而他的母亲——也就是今日才出现的这一位——全程都在电话指导他的父亲办事，而他们商议的结果亦是变了又变。
齐奂也是早上才接到了最新的协议，说的明明是不办葬礼，不做吊唁，直接换好衣服恢复一下遗容，简单告个别就送他上路，可现在又不让碰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接出去？
～～咦，遗体放在殡仪馆还能送回去的吗？葬葬迷惑！～～
齐奂虽然知道可以，但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遗体外运需要非常繁琐的流程，它当然可以实现，只不过一般不会有谁想这么做。
这事需要再次查验死亡证明，然后还得殡仪馆去查验运尸车辆的资格，来接送的不可以是私人用车，必须要正规的殡葬业务车。
而交接的时候，还要双方核实运出时尸体的状况，包括遗容以及存放期间的冷冻效果。
最后，还要跟进接受尸体方的资格证明或者正规的接收同意书。
十足的麻烦，所以齐奂知道大概率那女人办不下来，太繁琐了，这具男尸现在是解冻的状态，他可不太适合这么折腾。
只是出于尊重家属意愿，如今这个状况齐奂也不敢动他，所以……
【看看。】
停尸间负一层很冷，空气流通也不太行，齐奂放弃了做运动，选择了更温和的普通拉伸。
【停尸间B区三排一列，男尸一具，唐小军，二十七岁，汽车销售，死于溺水。】
【呃，是大晚上自驾进了福市森林公园，因为......带客户李贤若女士试车，试什么车，哪种车，噢吼果然是那种车。】
【啊，所以是这样啊，做汽车销售的唐小军与自己的客户李贤若在夜半驱车到了公园的人工湖旁“谈心”，结果情到深处难以自持，就趁着湖光水色，月影撩人，在车后座……】
【进行了一些行车方面的深度交流。】
齐奂伸了伸背肌，再次看了一眼唐小军的照片，这位男士长得微胖，五官平庸，没继承到母亲的贵气。
【这个事不好评价，你情我愿的话......也不行也不行，多不文明啊，公园啊，花花草草那么多，都是未成年呢。】
【但是最后怎么会溺水啊？被发现了吗？噢，没有，只是他们讨论得过于投入，竟没有注意到刚才停车的时候，忘记拉手刹了！】
【于是那车子随着车体剧烈的摇动，一点一点地便顺着沙坡往湖里滑，奈何两个人都在后座，且过分情浓，忘乎所以，竟完全没有察觉，待整个车头泡在了水里才惊醒过来，为时已晚。】
【啊这，这这这，这还不如被发现呢，丢脸也好过丢了性命啊。】
齐奂叹了口气，这算什么憋屈的死法嘛，太不应该了。
【怪不得两家人根本不认识，送过来的时候还死活不愿拼一车。】
甚至都不愿意送同一个殡仪馆，只可惜福市的殡仪馆虽然不只这一个，但只有这一个是公立的，它收费最便宜，效率最最高。
【为什么要那么避讳啊，虽然车震不太文明，说出去也不光彩，但男未婚女未嫁的......啊是这样啊，唐小军他虽然未婚，但他就快了！】
【这位男士他有未婚妻，年底就要办喜事了！】
【而且他这一次与客户私联，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卖车，他是看上了李贤若的身家，对方是上市公司的股东！】
【嚯，骑驴找马两不耽搁，唐小军一边哄着女友准备年底的婚事，一边还在趁自己最后的单身时光，渴望临门一脚能再踩一条船？】
齐奂大受震撼；怎么，男人的市场这么好吗？上市公司的股东这么不挑的吗？
可惜李贤若跟唐小军只是露水情缘，两个人关联不大，也就认识了不到一周，齐奂能看到的唁死报告非常有限。
【咦？这李贤若才不是什么上市公司的股东耶，她就是个总经理助理，披着他们公司老总的皮来坑唐小军的，因为她早就看出唐小军是个惯吃软饭的家伙。】
【李贤若压根就不在乎唐小军的颜值，她钓人家，就是为了引唐小军手里的售车折扣。】
【好朴素好真实的理由啊，所以说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啊，这位女士觉得勾搭一次唐小军可以减下几万的车款，一点也不亏，就跟老公商量——】
【——唉？什么？老公！她有老公！】
【她老公甚至知情！】
李贤若是同事小明的客人，齐奂并没有接触过她的家属，就听说手续走得很快，葬礼也从简从速，来吊唁的人也很少。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展开。
【居然是这么......曲折的关系，打工人买个车不容易，那也不能为了容易不要声誉啊。而且钱不够就先别买，让老婆......什么？李贤若的老公事后还告了唐小军和他的公司？】
【噢，是诉讼唐小军利用试车的借口诱骗李贤若到公园后实施强迫？】
【因为试用车辆没有行车记录，公园晚上的监控也看不清楚车辆内部的情况，所以目前的舆论还都偏向了李贤若？】
【舆论？啊咧，这事居然还上了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