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值得
而且，实在不合规矩，那她就不给药不治就是了。
寻常人能治的，她还着急个什么劲。
反正她又不亏什么。
如此行事，张奈可算是明白了五十年的注水量。
二人被安排到了宴会的一个角落圆桌上。
确实是家宴，这院中的桌面也不过六七个，而且孩子们都围了几桌，看着倒是喜气。
屠名微他们被加塞到了一旁郎君、女郎身边，看着面容清稚的美少年、美少女们屠名微内心倒是很兴奋，她煞有其事地冲张奈挑眉——快看，美人~
张奈垂下眼眸替她摆弄餐具，只是弯弯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俩人都不是那种计较辈分规矩的人，能上桌都不错了，还想这想那，闲得没事儿干。
况且他们二人本就不在这家人的计划内，仔细算起来，还是不速之客呢！
后头顾家的二郎也过来敬了屠名微一杯酒，几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客套话，这照面也算是打过了。
返程的时候屠名微还哼着小调，张奈双手搭在身后，同她并肩：“看起来这顾家人都还不错！”
很有歧义的一句话，究竟是性子不错还是身体不错，那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她没反驳。
这么看，那就是两者兼有！
有时候帮不上忙更得她心，说明人家过得好不是吗？
至于为什么人家会搬到这乡镇来，为什么隐匿行踪，这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了。这是侦探的活，而她，没有这么大的好奇心。
二人乘着月色返回，月光如练，更衬得人面皎洁。屠名微一手把着刀，一手扣在腰带上，她看向他，“怎么样？”
张奈：“？”
后面才反应过来，她是问她的生活怎么样？
体验了一遭，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给了一个意外的答案：“不是我能习惯的。”
他如实回答。
这样节奏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把他切割成大大小小的若干份，然后撒向大俞的大江南北。
“分尸啊？这么严重？？”屠名微听完解释，瞪大着眼睛，心有戚戚。
那她岂不是每天都在自残？
张奈靠近她，臂膀挨着臂膀，他微微低头，“不是这样的！只是对于我来说，这是个巨变。我常年生活在寺庙，习惯了清幽致远，忽得说放下习惯，从头改变，与我而言——是折磨。”
那样夸张的词汇，其实就是举个例子罢了。
屠名微思考了一下，确实是，一个人的习惯是经年累月可在骨子里的，这还真不好改。“但我没想过要你改变。”
“你就是你，不用改。”
张奈看着前方幽深的道路，路边不过一些大户人家挂的灯笼，只是亮在那儿，图个安心，并照不到多远的地方。
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是的，她也是图个安心。
不用他做什么改变。
“我性子冷清，真害怕你被吓跑。”似哀似怨的一句话，可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屠名微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有什么问什么，从不遮掩。
就像当初他要留下，他要上船，他只是在思考怎么表达，而不是不会表达。
屠名微只笑笑，她来了一句，“我性子跳脱，真害怕你被吓跑！”她看向他，明明夜色浓重，可他眼里的光却十分清晰明亮。
张奈眨眨眼，而后再靠近她一点，“本就是被骄阳吸引的，怎么会惧怕灼伤。”
屠名微右手挽住他的臂膀，他有点惊到了，连忙看了看路上，还好！没有人！
他面色有些红，“是不是不太好？光天化日的，额……”好像不太对。
现在是晚上。
所以……是可以的对吗？
屠名微并不听他的啰里啰嗦，只再次紧了紧自己的手指。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咱们又没犯法。
一路上走回去，沿街的店铺都关了张。但偶有一些路口会摆摊卖一些东西，还别说，这小镇还怪有人间烟火气的。
“馄饨铺子？”屠名微直接对着上头的幡旗念了出来。
是一个老奶奶开的小摊子，谈不上铺，只是她当时脑中闪过的，全是他站在他店里忙碌的身影。
“要吃吗？张掌柜。”屠名微打趣道：“考察考察不同地域的馄饨区别，最好再写几千字的结论分析。”
张郎君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认真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不同的地域衍生不同的民俗风化，试一试？”是在问她。
他很认真，对什么都认真。
就是她随口打趣的一句话，他都会仔细琢磨一下。
屠名微在此刻知道了——张奈是一个从不会让他人败兴的人！
尤其这个他人还是他在意的人的时候。
屠名微憋着笑点点头，“请吧，掌柜的。”
先前某人还在担忧若是被人看到他们二人勾勾搭搭的，不成体统。可当他们真正面对陌生人时，他压根就不会拂了她的面。
相反，他主动拉起她的手，将人引到一张小桌前，取出一张帕子先将桌椅擦过一遍。虽然有些食客在看他‘矫情’，但某人面不改色的，只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儿。
屠名微掀眸轻扫一遍某些不怀好意的人，那些人见她目露寒光煞气四溢连忙认怂低下头不敢再看。
落座后阿婆上前询问：“两碗馄饨？”
老人家有些紧张，可能是刚才屠名微的举动有些挑衅，尤其她看上去又有些张狂傲气。
“我这只有馄饨。”老人家提前注明，免得贵客觉得少了啥，又挑刺。
屠名微倒是一反方才的姿态，颇为和煦地点头应道：“是了，两碗馄饨就好。”
此刻她言笑晏晏，尽管笑不达意，可看上去却也是娇俏的小娘子一枚。老人家立刻放松了下来，如此颜色的佳人，又能恶到哪里去呢？
是了，这世道对佳人都是严苛的，所以美人出行才多些伪装。
‘伪装’的屠佳人看着还在职业病的某人，“别擦了，等会儿就这桌子锃光瓦亮的。”那才是，影响人生意。
张奈皱着眉有些不自在，手里的帕子因为油污被染了个滋润。他攥紧帕子，“真是习惯了，看见桌椅就想收拾。”
若是在他的店里，这样的状况，那些客人才不会选择进他的店。
屠名微将他手里的帕子扯出来，这人还不愿意放呢！她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将他的手擦干净。
她低头看着他粗糙的手，明明青玉分明，但一触就尽是厚茧。
这是一张经年劳作的手，称不上多美，但着实揪住了她的心。这一刻，屠名微想的是——若是他过往被养在他原来的那个家，他一定能养出一张执笔攥玉的手。
挥毫泼墨，金尊玉贵……而命运将他带向了人间辛劳。
唉~
明明当事人都没什么遗憾，但她却开始心疼与惋惜了！
张奈，张郎君，若是你我相识于海州，你又会是怎样的你呢？
还会是张奈吗？
没有人知道……
张奈看得出她眉宇间的郁结，“怎么了？”
她的眼眸有些动容，“有些感慨罢了！”
？
他在等她的答案。
屠名微将帕子放到长凳的另一侧，她揪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若是长于富贵乡，不知我们能否还会有今天。”
张郎君晃晃她的手，“会的。”
屠名微好奇地看着他。
但他只道：“缘分嘛。”
倒是文绉绉地来了这么一句套话，这和去算命，对方塞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张郎君想的是，只要一面，让我见你一面，我就选择是你！
不是缘分促成一切，是我想要，才会有缘分！！
他能看出来，她是在遗憾那些不存在的遗憾，“女郎，某不遗憾。”
女郎内心咯噔一下，心跳加快地看着他，为什么呢？
而他说：“不为什么，我感恩此刻。只要往前走，就会遇见美好，不好么？”
屠名微莫名感动，好啊，当然好啊！但这不是想着，你能从一开始就好嘛。用苦难赞颂美好，这是不对称的。
苦难就是苦难，美好就是美好。不要给自己洗脑什么烦人的因果关系！
世上有钱有权有颜又过得好的多了去了，多你一个怎么了？！
反正天不会塌的。
既然主角注定要经历磨难，那咱们就成为落入‘俗套’的富贵配角就好了。
张奈听她的配角理论听得都笑了，什么在金山银山上哭泣，一边吃鲍鱼人参，一边说人间不值得……
这么想，配角也没什么不好。
“二位的馄饨！”阿婆热情地端了过来，嘴里还介绍着他们这里的独特之处，“我们这儿还加了一些海货，别看不多，但味道那叫一个鲜，这吃过的都没说……”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屠名微护着碗，点点头，看着同样护着碗的张奈，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随着烟火四散，屠名微终于尝了一口馄饨，润滑鲜甜，口齿舒畅，还真是不一样。
她眸子一亮，朝身侧之人挑挑眉，真的好吃！
张奈很是认同地点点头，他再送进嘴一个，等细嚼慢咽后才道：“很特别。”
灯火昏黄的小摊上人群逐渐散去，除了一直在等候客人的店家，便只剩头挨着头在讨论着什么的一男一女两位食客。
食客很好，美食很好，大同很好，一切都很好……可见，人间有时候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