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章 凤初啼2
长安,城西,通义坊,李府老宅。舒欤珧畱
李渊虽然长期镇守太原,窦氏和子女也随行左右,但李府在长安的老宅并未荒废。因李雪主定居长安,她和柴绍二人时常过来打理,这李府仍旧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窦氏爱梅,满院种的几近都是梅花,在这冬日的季节,白雪红梅相映成景,时不时飘来的淡淡梅香,可以静人心神亦可醉人心神。
近段时日,与柴绍相交甚密的几个朋友时常来邀李世民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担心天太冷对我的身子有影响,他不允许我出门,只说了些晚间必归的话。
而我,则像国宝般的被‘供奉’在床榻上,不到午时气温升起,那些被李世民严格叮嘱的丫环必不许我下床。
不想那些丫环被李世民喝斥,再说李府也没什么让我忙活的事,每天独自一人静静的靠在床头想着心事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一如三哥所言,李世民对我的独霸之心极强,即便对有情有义的杨昭也不放过,只许我在杨昭墓前待了一天,就急急的拉着我离开。
我知道,一来他确实有些吃杨昭的味,二来他也担心一如去岁般我在皇陵又逢忍者追杀。而李府的仆众都是他李家的忠仆,相对而言安全一些。
正因了李府安全,所以他才放心的将我独自留下而去陪柴绍的那帮朋友。
很奇怪,一年了,那些忍者再也没有出现。
不知那些忍者是不是打了退堂鼓还是静静的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一击而中!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三哥和李世民之间的信来往得很是频繁,他们二人同时肯定的排除了杨广是黄金面具人的可能。
至于单雄信,自瓦岗一别再无信息。有江湖传言他得了什么武功秘笈正隐居在某处山中苦行修炼,至于江湖中事,全由他的四大护卫出马解决,要想见单雄信一面,难之又难。
想起他绝望的眼神,不觉轻叹,“阿信,希望你能够走过心中的那道坎!”一次已有断指之痛,若真接二连三,依他那‘大丈夫’的个性,那后果只怕无人能够料想得到。
因讨论那些忍者的问题,不得不提起单雄信,而一提起单雄信,不觉又想到某些人昨晚那吃味的语调,接下来的事往往是出人意料!
看了眼桌上的药囊,不是没有丝丝心动!
可即便那暖若春风的眸令人沉浸,即便那声声柔语令人不能自拔,即便整颗心被温柔包裹,我的心却清楚的告诉我:原则立场不可废!
“二少奶奶,长孙府的舅爷来了。”
二哥来了!
丫环的通传声将我从一阵阵思绪中惊醒,我急急的下床,“快请。”
长孙府和李府虽然只隔两条巷子,但因了李世民的霸权,我至今还没回长孙府看看。我知道,他心中对艳姨娘极度的不满,他一直认为是艳姨娘将我和三哥赶出的长孙府。
“亏得以后是皇帝呢,心这么小,怎么装得下整座江山?”一边暗自笑着调侃,一边穿好厚重的衣物,直将自己裹成一个棕子,我才出房去见二哥。
二哥和父亲越来越像了。
我的眼中不仅起了氤氲。
一见到我,二哥急急上前握住我的手,“观音婢,冷不?”
“还好,二哥,坐。”
脸上的神情很是焦急,二哥摇头,“不了,观音婢……二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这么急?”
“娘……姨娘想见你。”
姨娘,艳姨娘!
“观音婢,二哥知道,当年姨娘和二哥对不住你和无忌,但……”
艳姨娘居然病了,病得不轻。按二哥所说,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想起她曾经将我高举过头顶,也曾经极为喜爱的教我唱江南小调,想起早逝的大哥,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
我笑着试了试眼中的浅湿,“二哥,走,带我回家看看。”
长孙府。
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一入府门,我的泪就不觉掉了下来。
曾经在那练武场中,父亲教过我五神飞钩枪枪法;曾经在那高大的桂树底下,就着夏日的浓荫,母亲教我练诗绣花;还有那前圃后院,大哥抱着我跃上马背,一路躲避着二哥、三哥的追逐嬉闹……
“观音婢,你来了。婆婆……婆婆她……”
匆匆迎上前的是高小凡,她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从她哽咽的语气、凄婉的神情来看,她和艳姨娘是真的婆媳情深。
难道我来晚了?心中莫名的泛起一股痛,我急急的跨进艳姨娘的房间。
匆匆数年流转,那躺在病榻上,不再有往日光彩的人真的是艳姨娘吗?
骨瘦如材的身子,若盛满了水的肚子,还有那腊黄腊黄的脸色……
目测之下,我已了然:肝癌晚期。
看她身子起伏,还有浅薄的呼吸。
原来,不晚。
我轻轻的走到床缘边,看着病榻上几无生命迹象的人。
她的双眼紧闭,但嘴角不时的开合,不时有口水流了出来,细细听来,是‘观音婢’三字。
‘呜’的一声,高小凡仔细的替艳姨娘擦着嘴角,又哽咽说道:“虽然药水未有间断,但婆婆的病情一再反复,没有清醒的时候,一旦有知觉了,那口中喊得最多的却是……却是你!”
闻言,我心生感动,半跪在病榻前,伸手握住那枯瘦的手,“姨娘。”
那手动了动,突地将我的手握住,那紧闭的眼睛挣扎着,终是睁开,然后迷茫的盯着我。我再度轻喊一声‘姨娘’。
干涩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的激动,“观音婢,是你么?”
“是我,姨娘。观音婢回来看您了。”
本已昏沌的眼越来越清亮,她示意,“安业、媳妇,快,快,为娘要起来,起来和观音婢说会子话。”
高小凡和二哥急忙小心翼翼的将艳姨娘扶了起来,又急急拉来迎枕让她舒服的靠上。长吁一口气,艳姨娘这才看向我,拍着床缘,“观音婢,来,坐下,让姨娘好好的看看你。”
闻言,我轻轻的坐到她的面前。
吃力的抬着手,颤抖的摸上我的头发。艳姨娘口中断断续续的说道:“长大了,更美了,观音婢,恨姨娘不?”
我笑着拉过她无力的手,“都是一家人啊,什么恨不恨的。观音婢只记得,你是我的姨娘。”
“好孩子,姨娘对不住你和无忌,无颜见长孙家的列祖列宗。”说话间,她不断吐气纳气,眼中盛满的皆是悔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是眼前回光返照的人?心中一涩,我哽咽说道:“姨娘说的哪里话,姨娘将二哥不是教得很好么?父亲泉下有知,不定多开心。”
“好孩子,姨娘有时候很忌妒姐姐啊,生了个女儿……”
艳姨娘讲的,不过是我出生之时和小时候的事,想当初,她将我和三哥赶出家门的时候,用的就是‘牡丹花开、凤唳九天’之异像,而如今,她忏悔的也是这件事。
“观音婢,你的出生定然有着什么使命,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看得透的。这只怕也是老爷为了你步步筹谋的原因。我已叮嘱安业和小凡,不许他们将你出生之时的异像传出去……”说到这里,艳姨娘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又道:“我只希望看到老爷和姐姐的时候,他们能够原谅我!”
如果不是大哥英年早逝的话,艳姨娘也不会变得那般的小心翼翼、注重钱财。也定然不会找个借口将我和三哥逐出家门。她无错,错的是这个时代,一个担心着老无所依的妾的时代。
轻轻的趴在她的怀中,一如感受到母亲去世之时的心情,我说道:“姨娘,您没做错什么事,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您放心,爹和娘都不会怪您。”
艳姨娘走得很安详。
因为我对她撒了谎,说父亲在临终之前叮嘱过我,若她有归去的一天,一定要将她葬在父亲的身边,之于深爱父亲一辈子的她而言,有这就足够了。
一边帮着高小凡整理艳姨娘的遗物,她一边递给我一个盒子,“这盒子里有一张单子,是婆婆病重之时写下来的,说是留给你的。”
轻轻的将盒子打开,一张浅黄的折子出现在我眼中,将折子打开,上面满满的写着曾经属于我和三哥的东西。
我笑着将手中的盒子推到高小凡面前,“不必了。二哥在官场上的开销多,留着给二哥罢。”
“若想你姨娘走得安稳,你得收下才是。”说话间,高小凡不容我反驳的将盒子重新塞到我怀中,“婆婆算定你不会收下,对我交待过,说你出嫁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给你准备嫁奁……如果你真不愿收下,那么,这些东西就当是替你准备的嫁奁罢。难道你想拒绝长孙家替你准备的嫁奁吗?”
从我再度踏进长孙府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心底深处仍旧向往着、期待着我有重归长孙府的一天。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责任感和对亲情的依赖。
“好,我收下。”
见我收了盒子,高小凡又抹了抹眼泪,“其实,我们从洛阳回来的时候,婆婆听到玄奘法师替你卜了《坤》之泰卦,再贵不过的好命的时候,可开心了……可是,她又叮嘱我们,不得外传。可万不想,这事还是传遍了隋地,前些时,婆婆的一些闺中好友来访的时候还直是道喜,可婆婆直说那是流言蜚语,要她们不要相信……”
悠悠岁月,滚滚红尘,有多少是与生俱来的,有多少是能够带得走的……也许只到临去之际,方能看得明白。
艳姨娘,也终于看明白了。
浮生,不过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