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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场 跳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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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场 跳楼事件

县政府宾馆被命名为市级文明单位。符乾坤乐呵呵地挟着金光闪闪的铜匾从县文明办出来,顺道去了底楼的政府办公室。

郑江一见打趣说:“符总,你报喜来啦?”

符乾坤抱怨:“报球喜!这块菜板大的牌牌收了我2000块哩,花在检查验收上的杂七杂八的钱就不用说啦!现在硬是一切向钱看喽!”

两人走进了行政科的办公室。郑江给符乾坤泡了杯茶:“世上没得免费的午餐嘛!值得,值得,你们又可以发奖金喽!文件上有规定,市级文明单位的个人奖是职工月工资两倍哩!”

“那还不是钉钉猫儿咬尾巴——啃自个儿呀?政府又不得拿钱给我们发奖金!”符乾坤接着问:“咋没看到柳主任?”

“他跟龚县长下乡了。”郑江掩上门,“这件事柳主任是出了力的,你不请客呀?”

符乾坤道:“好说好说,就今天吧。中午还是晚上?还有哪些人?”

“柳主任中午回来不了,晚上吧。”郑江又说,“人就我们几个,我负责通知柳主任。最好选个清静的饭厅,你把金凤叫来,柳主任说她喝酒不一般呢。”

“金凤?是不是那个临时工?我没见她喝过酒啊!”

郑江道:“这叫真人不露相,你太官僚啦。今晚我们喝个痛快,要舍得拿好酒出来哦!”

6点半不到,郑江如约而至。符乾坤在大门口迎候,握住了他的手:“柳主任呢?”

“他跟龚县长还在张湾乡,叫我们先吃就别等他了,还说要是赶回来了就过来给我们敬杯酒。”郑江看到有个短发圆脸的年轻姑娘站在符乾坤身旁,冲他微笑着。他觉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是谁。

“你认不得了?”符乾坤说,“是倩倩啊!今年大学刚毕业。”又对女儿道,“这是郑大哥呀,现在是政府办行政科科长,我们宾馆的大财神哪!”

郑江自谦说:“我是个跑腿打杂的,哪是啥大财神哟?大财神该是龚县长和柳主任他们才对。”

符乾坤打着哈哈:“都是,都是。郑科长,哪天我们父女俩一起上门拜访郑主席。他老人家是我老领导,早就该去拜访喽!”

郑江道:“那好,那好,我代爸爸热烈欢迎符总光临哈!”

“还有我呢?”倩倩咯咯笑了起来,“郑大哥,小妹可是一直记得你的!当了科长,就不认得我啦?”

“嘿嘿,你变成大美女了嘛!不是你爸说,我还真不敢相认呐。”郑江说的是实话。七八年没见,倩倩已经褪去了一脸稚气,长得是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金凤已在餐厅外等着了。她是半个多钟头前被叫到总经理办公室的。她当时心里一沉,以为是宾馆不要她了。如果这样的话,一定是程海平在背后使的坏。昨天下午的事深深伤害了她。她并不后悔,哪怕为此丢掉了工作,也没啥大不了的。但她实在想不通,一个人咋会跟变色龙一样变成坏人呢?

进了办公室后,符总热情地请她坐,给她倒水,还表扬她能吃苦、对人有礼貌,一点没有辞退她的意思。末了又道:“你喝酒很得行我也听说了。哎,你用不着谦虚,别不好意思。待会儿你就跟我上阵,这也是工作哇!”

饭厅里温暖如春,跟室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也许是对这种空调制造出来的暖和不适应,金凤的头有些发晕。她拘谨地站在餐桌前。符总叫她和郑江在他左右分别坐下,倩倩挨着金凤坐到了另一边。郑江旁边还有四个男的,都是宾馆里的中层管理人员。

金凤本来不会喝酒,也暗自打定主意不喝。然而,郑江一开始就说:“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桌上的人一个个喝完了杯中的酒,全都等着金凤喝。郑江的话咄咄逼人:“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吞。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丢你们符总的面子,我就一直站着等你喝!”

倩倩在一旁也说:“我们女的不能叫男人瞧不起呀,巾帼不让须眉嘛!”

符乾坤拉下了脸:“金凤,你会喝也好不会喝也好都给我喝下去!又不是啥毒药,怕个球哇!”

压力之下,由不得金凤不喝。先说喝一杯,接着是两杯、三杯……连续六杯喝下去,她的喉咙和肚子里火辣辣的难受,说什么她也不喝了。

倩倩道:“不然我们女的喝葡萄酒吧!”郑江说可以可以,不过要换成大玻璃杯。

金凤试着尝了一口暗红的液体,甜丝丝的和果汁差不多,比呛人的白酒好喝多了。喝着喝着,酒力渐渐涌了上来。她感到全身轻飘飘的,郁积在心中的忧伤也消失了。

屋内的气氛越加热烈起来。她跟着倩倩,接受大家的敬酒,也向别人敬酒,连续喝了不知多少杯。渐渐地,眼前的人影模糊起来,喧笑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了。

从饭厅出来,金凤“哇哇”吐了。寒风吹过,她稍稍好受了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符乾坤叫两个女服务员搀扶着她回到了寝室。

躺在床上,金凤昏沉沉的也不知两个服务员什么时候离开的。恍惚中,“砰”的一声钝响,是床前的木凳被绊倒了。紧接着,身上的被子揭开了,有人在使劲往下拽她的裤子。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金凤看到的是柳霜仁那张焦黄的脸。她刚惊叫一声,嘴就被他用毛巾塞住了,手和脚软绵绵地不听使唤。柳霜仁恶狼般地扑了上去……

“我要告你!”金凤一把扯开嘴里的毛巾,悲愤地哭喊起来。

“告我?哼,别说傻话了!你也不想想我是干啥的?哼哼,鬼才相信你!你要瞎闹腾,只会惹来一身臊。女孩子名声很要紧哪!乖乖跟着我,对你跟全家人都有好处。别哭啦,这是200元钱。喏,放在桌子上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柳霜仁说完,急急慌慌地出了房门。

黑夜如磐,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四周死一般的沉寂,金凤悲伤的呜咽声被无情地吞没了。

金凤强撑身子坐起来,拉亮条桌上的台灯,捡起床头地上扔得七零八落的衣裤,木然地一件件穿着。平日里,她很喜欢拿起那个椭圆形小镜子端详自己青春秀丽的脸庞,用那把玫瑰红的塑料梳子细心梳理一头乌发。现在,镜子里面的她目光呆滞,泪痕满面,头发凌乱不堪。她宁愿相信这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然而,身上钻心的疼痛不时袭来,是那样的真实和确切。床单上沾染的斑斑血迹也证实着刚才发生的罪恶一幕。长夜难明。就是天亮了又能如何?她在县城里举目无亲,程海平也不再值得信任,还有谁是可以信赖并真诚帮助她的人?忽然,金凤看见了桌面上的那200元钱,柳霜仁的威吓利诱又回响在了耳边,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屈辱。她一个弱女子,要告倒黑手遮天的柳霜仁太难太难了,很可能还会给自己、给老实巴交的爸爸妈妈和刚上初中的弟弟带来无尽的屈辱和伤害。

翻开桌上的作业本,金凤含泪写好了遗书,遗书旁边是两张一百元纸币。金凤原想一把撕碎扔出窗去,最后她没有这样做,她要留下柳霜仁作恶的重要证据!

东方已经现出了一抹鱼肚白。金凤脚步艰难地走上了楼顶。寒风凛冽,她的身子好像麻木了一样没有任何感觉。在高楼的边沿,她呆呆地伫立了许久。终于,她纵身一跃,像凤凰展翅般飞了出去……

程海平起床后,刚到附近小饭店坐下,听见邻桌两个少妇在谈论有人跳楼自杀的事情。程海平向来信奉“闲事少管,走路伸展”,对这类“路透社”消息不大关心。但今天不知咋的,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不由把拿起的筷子搁下,侧起耳朵去听。

店内人声嘈杂,两个女人的声音又不大,听不大真切。程海平听了一阵,只零星听到她们说到死者摔得血肉模糊的惨状,以及不时发出的惊异与惋惜的啧啧声,并没有他急于想知道的死者姓甚名谁和时间、地点这些新闻要素。他想走过去问问,又觉得相互不认识,这样惊扰人家有些冒失。踌躇间,她们已经吃罢,付过账出去了。

天阴沉沉的像又要下雨。郑江昨天分手后再没打照面,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程海平越发烦躁起来,感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跟自己相关。

天擦黑时,郑江神情疲惫地回来了,颤抖着声音道:“金凤跳楼了,已经死了!”

“啊?”程海平两脚一软,跌坐到了床边上。

郑江惊魂未定:“幸亏金凤留下遗书,指明是柳霜仁强奸。不然我可能又要背黑锅哇!”

“是柳霜仁?”程海平一下站了起来。

郑江愤愤道:“不是他是哪个?金凤写得一清二楚,他想赖也赖不掉!我早上晓得金凤出事后就赶到宾馆,看见警察已经在现场了。金凤是从九楼顶上跳下去的,尸体周围流了一大摊血。我很害怕,悄悄去给柳主任打了电话。不料柳主任说:‘她死不死跟我有啥关系?昨晚我又没看到过她!’人命关天哪,他明明是去了金凤屋子里的。唉,哪晓得她会这样。昨晚我们喝酒还高高兴兴的,今天她就……太惨啦!”

程海平瞪住郑江:“你们叫金凤喝酒是要灌醉她,事先就串通好的!是不是?”

郑江面如土色:“不,不得的!老同学,你千万别乱说啊!”

“不得的就好。”程海平道,“你谨防到,只怕柳霜仁要推罪责,乱咬一通。”

“哪个还信他?”郑江轻蔑地说,“符总可以证明我们晚上在打牌,还有老耿亲眼看到柳霜仁上了九楼的。法医正在做尸检,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他就是变成泥鳅,这回都滑不脱!”

程海平感到巨大的震撼和悲哀。一个美丽鲜活的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死得是那样的惨烈。假如他仍是金凤心目中可亲可敬、值得信赖的人,或许她不会陷入深深的绝望而自杀。

屋外的雨“刷刷”下着,仿佛苍天在失声恸哭。楼下大厅传来一个男人高声吼叫而明显跑调的“歌声”,像是野地的狼嚎一样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屋内的空气沉闷得可怕。程海平道:“你说要选个地方搞娱乐城,明天有空吗?”

“我哪有心思管那头哟!”郑江有气无力地说,“公安局找我调查,要我随叫随到呢。唉,这几天你就多辛苦些吧。”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啊……”程海平下到歌厅,看见一个头顶秃光了的小老头左手拎着一瓶啤酒,右手高举话筒,摇头晃脑地唱得很起劲。定睛一看,原来是严光武。再看长沙发上还斜躺着一个大胖子,彭长明正鼾声大作呢!

程海平走到吧台对钟艳道:“记住,今晚不许他们赊账!还有,按时间算够钱,一分不少!”

县公安局对柳霜仁实行了监视居住。柳霜仁打电话四处求助,但对方往往没等他说两句就撂下了电话,龚县长甚至连电话也不接。他发现当大祸降临时,那些本以为很铁的关系其实同蜘蛛网一样朽弱。没有人再来赏识他荫护他,也没有人再来奉迎他亲近他。一向逆来顺受的老伴跟他闹起了离婚,吃饭睡觉各自为阵。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及孙辈们全都躲着不回来了。

几天下来,柳霜仁的头发白了大半。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干涸的河沟里任由风吹日晒的死虾一般。这天晚上,柳霜仁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公安局即将对他执行逮捕。

第二天清晨,县政府二号宿舍楼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爆炸的气浪把四楼一家住户外侧的窗子玻璃震得七零八碎,露出几个带着齿边的窟窿。有一扇窗框整个地飞向了楼下五六米外的花圃里。从刺眼的大小豁口内,不断地涌出阵阵黑烟。

人们很快判明爆炸发生在柳家。破门进屋后,首先发现了倒在厨房地上的柳妻,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气息奄奄。她是在扭动燃气灶开关时,引燃了泄漏在屋内的天然气遭致重伤的。大家急忙把她送往医院抢救,其他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屋里的着火点扑灭。

与此同时,警察也闻讯赶到现场,在主卧室的床上发现了早已气绝身亡的柳霜仁。他的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里边还剩下几粒安眠药。

柳霜仁畏罪自杀了!

警察在柳霜仁书桌上看见一本空白稿纸,一支拧开了笔帽的黑色派克金笔。他似乎是打算写下点什么。然而,这个人称“清源一支笔”的柳霜仁,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剧烈的爆炸和燃烧使炉具、输气软管等损毁严重。天然气公司排除了输气管道自然破裂漏出大量天然气的可能性,但难以对燃气泄漏具体是怎样发生的得出明确结论。不过,经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柳霜仁老伴认定是丈夫蓄意而为。幸亏她独居一室又紧闭房门,避免了天然气中毒,没有随他命赴黄泉。

柳霜仁的死使其免于刑事责任。按照规定,单位不得为负案死亡的犯罪嫌疑人开追悼会。他的子女也口口声声没有这样丧心病狂的父亲,拒绝料理柳霜仁的后事。最后是民政部门出面,将尸体火化后草草埋葬了事。想那柳霜仁当初何等风光,死后竟连花圈墓碑也没有一个,成了众人唾弃的荒丘孤魂,实在是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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