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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场 圣诞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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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场 圣诞晚会

阿发智救鲁志海的事发生在去年年底的圣诞之夜,也就是孔正雄即将踏上回乡旅途的时候。

镇文化站跟杨红鹃在美源舞厅共同举办了一场圣诞晚会,特邀鲁志海、骆同祥、洪飞、宛红梅、孔文洲、白常然、林三虎等10多位本镇知名人士参加。普通观众需要花5块钱购票才能入场。

洪阿发闻讯,没有买票也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舞厅卖票守门的是何琼芳,她也不是第一次让儿子免票进场了。只要阿发愿意,大门是随时向他敞开的。杨红鹃知道也不会说啥,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晚7时整,《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骤然停歇,一阵急促的锣鼓“咣咣当当”地敲响。主持晚会的贾守拙端起茶杯连喝两口茶清清嗓子,又干咳几声,这才步履庄重地走上舞厅前方的主席台:“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玉屏镇党委书记鲁书记为我们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说罢带头领掌,唤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贾守拙的开场白说得很顺溜。台上一分钟,台下花费的功夫可不少。他字斟句酌地数易其稿,包括把台词中原来直呼“鲁志海同志”改作鲁书记,尽管这跟前头说的党委书记职务重复了,但听起来更显敬重。另外,这段话里两次说欢迎也有反复强调以示尊重的特殊用意。

伴随着掌声,鲁志海健步迈到主席台正中的立式话筒前,开始了即兴讲话。贾守拙则走到主席台一侧,从边上的台阶慢慢下来回到了座位。

鲁志海的讲话包罗万象,内容包括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治理污染,纸厂要关;保护森林,严禁乱砍;计划生育,超生罚款……

讲话内容透过门缝传出了舞厅,引起了何琼芳的注意。她自己生了5个女儿1个儿子不说,她那“五朵金花”嫁人后还继承了她的传统,一个个全部超生。其中,幺女儿刚生了第三胎,而且还是个龙凤胎。作为超生专业户的老太后,何琼芳每次听人讲超生罚款的事总是心惊胆战。在玉屏,鲁书记的讲话分量最重、可信度也最高。何琼芳闻之色变,不管不顾地急忙走进大厅,想要听个明白。

门卫玩忽职守,大门洞开。在附近逡巡已久的鲁兵孙见有机可乘,突然冲了进来。

“我——要——回——国!”如同四颗炮弹在舞厅炸响。只见那鲁兵孙反操着何琼芳倚在门边的那把高粱扫帚,大头在怀杆儿朝外,作出一副端着冲锋枪的架势。

舞厅内的人被惊呆了。他们都知道鲁兵孙是疯子,而且还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鲁志海竭力想表现得镇定自若。他听出了来头,于是晓之以理:“你搞错了,这里不得朝鲜!”

“是台湾,我晓得!哒哒哒哒……”鲁兵孙嘴里发出冲锋枪扫射的声音,“叛徒们,我叫你们得意! ”

鲁志海刚才正讲得起劲,突然被如此粗暴地打断,已经够恼火的了。见鲁兵孙不听劝告,反而口出狂言,不由厉声道:“混球账,滚出去!”

鲁兵孙奇怪叛徒们竟刀枪不入,一个也没倒下。原来是有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在那儿发号施令,居然还骂他混球账,叫他滚出去。他一下找准了主要攻击目标。说时迟那时快,鲁兵孙勇猛地冲上了主席台的高地。

鲁志海颐指气使惯了,哪经得住这般实打实的肉搏?他节节败退,被地上的胶皮电线一绊,仰面八叉地摔倒在地。鲁兵孙扔掉不中用的“冲锋枪”,泰山压顶般地骑到鲁志海身上,那气势分明是要置之于死地。

紧要关头,洪飞看见了站在后排坐凳上观赏这场好戏的洪阿发,他高声点将:“阿发,上哇!”

“哎。”阿发好像还没看过瘾,慢腾腾地答应道。

“你还神起干啥子?给我上哇!”洪飞再次发出了催征令。

阿发一下龙腾虎跃起来:“看我的!”他带有几分卖弄地大叫一声,利落地跃上台去,使劲拍了一下鲁兵孙的肩膀,“孙子,我们完成任务了,快撤!”

“排长?”已经死死摁住了鲁志海喉咙的鲁兵孙立刻松开了双手,大惑不解地望着阿发,“我们回国?”

“对,回国。”阿发不容置疑道,“我们一起撤,这是命令!”

“好吧,我听您的。”鲁兵孙这才站起身,瞥一眼早已吓得半死一动不动的鲁志海,跟着阿发,一步一回头地撤了。那眼神分明在说:咱们走着瞧!我是服从上级的命令,这次就饶了你,留你条狗命。下次要是再落到我手里,绝不会放过你啦!

阿发带着鲁兵孙一走,舞厅里又有说有笑了。鲁志海缓过神来,掸净身上的尘土,又重新走到话筒前,问贾守拙:“刚才我讲到哪儿了?”

贾守拙惊魂未定,根本答不上来。再问其他的人,也没有哪个能够回想起来。

鲁书记决定讲“最后一点”:“最近,有个红头文件说,中学一级教师相当于正科级干部,高级教师相当于副县级领导哇。这说明人民教师的地位空前提高了嘛!孔主任,现在你就跟我是平级呀!你们中学的廖校长是高级教师,他的级别比我还高,实在是高喔!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十几年前,我是他的学生哪。廖校长讲国际形势说:‘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他们都到中国访问来啦!’这话大错特错喽,哈哈!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是一个人,一个美国人,不是三个人嘛!还有,他说:‘坚决支持东埔寨人民的抗美解放斗争!’这也不对呀,世界上只有柬埔寨没有东埔寨呀!嗬嗬,下辈子,我也当教书匠去!哈哈,这话犯了唯心主义——没有下辈子嘛!人死了,就死了,封建迷信思想要不得嘛!不过,我们的宗教政策大家是晓得的:不装神弄鬼、坑蒙拐骗、谋财害命、整出问题来,就可以。不提倡,也可以嘛,是不是啊?——啊——啊——最后,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衷心感谢杨红鹃女士,还有贾站长——喂,别忙到拍巴掌,讲完再拍也不迟嘛!对了,我再补充最后两点……”

孔文洲听说还要补充两点,暗暗叫苦。坐在没靠背没软垫的木凳上,腰背间酸痛难忍。他身上缺乏音乐舞蹈细胞,镇文化站偏偏送来了欢迎券,犹豫再三,终感盛情难却。他特地脱下夹袄,换上前两个月在县城开会时新买的“春雷”牌风衣。碰见他的人都说孔老师年轻了十岁,具备舞蹈家的风采!

孔文洲刚入座,就有一个女服务员碎步而来,柔声问:“您要茶吗?”

孔文洲欠身道:“要。”

“泡龙井吧,一杯8元。”小姑娘身上芳香袭人。

“啊?好吧。”孔文洲嫌贵想说不要的,话到嘴边变了调。眨眼工夫,热茶端了上来。

孔文洲不由想起:上回他进城误入咖啡厅,一杯咖啡敲了他10元。那里的小姐一个个都仕女般浓妆艳抹看不顺眼不说,咖啡的怪味儿还害得他反胃想吐。回到教育局招待所,赶紧喝了两大杯白开水漱口洗胃。

跟咖啡相比,茶要清香爽口多了,何况还是鼎鼎有名的“西湖龙井”!孔文洲心情舒坦了许多,开始审视茶杯盖上“可以清心”四个行书字体,根本没去管鲁志海在台上讲了些啥。可惜,那几个字笨拙之极。孔文洲急忙移开视线,免得旁边的贾守拙误会他很欣赏“臭字”。

“啊切!”杨红鹃音调婉转地打了个喷嚏。孔文洲立即回应了一个:“呃且!”

风衣取代了棉袄,孔文洲渐感不适。舞厅里掺水的只有一个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那小姑娘给他添了七八回水后,嘀咕就他喝得快。孔文洲一阵脸红,只好细啜慢品已经冰凉的“脚脚水”,喝了个杯底朝天。内外寒气攻心,孔文洲一发不可收,接连又爆出了几个喷嚏。他低着头,狠劲儿地摁鼻头。以往这办法止喷嚏极灵验,现在却失效了。可怜鼻头摁得扁平,照样喷嚏不止。

鲁志海的讲话终于结束了,舞厅里响起了欢快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驼背伍大爷装扮的圣诞老人从彩灯闪烁的圣诞树后走出来,引起了全场轰动。老人家罩上宽大的红缎长袍,背上的弧度掩饰殆尽,戴上大红色绒帽后,越发的光彩照人。

这一切都是贾守拙的精心策划。一向热心公益的伍大爷当时略加踌躇,就满口应承了。只是贾站长让他说英语的“圣诞快乐”,作为献给来宾的圣诞礼物,真是难为了大字不识几个、对洋文更是一窍不通的伍大爷。后来贾守拙请来黄军,土洋结合地辅导了一番。伍大爷回家后苦练了几天几宿,总算是牢记住了咋个用英语来说“圣诞快乐”。

伍大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摸鱼渴鱼死套猫淹死”(Merry Christmas),对着来宾们不停地鞠躬。大家哪儿听得懂这是英语还是鸟语,许多人都以为是和尚要化缘,或道士求布施什么的。不仅没有索要圣诞礼物,反倒争先恐后地捐献5元至50元不等的“善款”,以求逢凶化吉、财运亨通。

白常然定睛一看,终于认出眼前这位 “道士”,原来是常在一块儿喝茶摆龙门阵的驼背老弟啊!白常然站起身一通长笑,美髯随之颤颤悠悠:“老哥子也来50!”言毕解开怀中衣扣,去掏内衣口袋里的票子。

伍大爷见他手伸进去后,半天没动静,就要离开。还有好些人手里拿着钱,等着他去收哩。

白常然涨红了脸:“慢着!”又对旁边的“阿庆嫂”道,“我的钱丢了,借50给我。”

“阿庆嫂”嘻嘻一笑:“白大爷,我包包头总共才10块,我要留到捐哩。哪个有多的50块,就借给老人家嘛!”

前后左右的人没一个人搭腔,心中暗骂“阿庆嫂”吝啬还装好人。她随身的那个手提包里,别说50,5000块都拿得出来,她打牌输赢一两千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咋个连这都不懂?

其实,“阿庆嫂”不是不懂,她有她的顾虑。白常然年事已高。借钱给这么个朝不保夕的人,他又不可能给你打借条,风险太大啦!说不定明天、后天他就驾鹤西去了,你就是找他的儿孙们还钱也口说无凭。她才不愿去当瓜娃子呢!

白常然感觉下不了台,嘴唇连同他那三尺长须瑟瑟颤抖。

有个声音突然响起来了:“我有50!”

白常然欣喜地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他骂作“白眼儿狼”的洪阿发。他出去安顿好鲁兵孙,已经回到了舞厅,正端坐在白常然的身后。

“你有?”白大爷立刻伸手过去,“快借给我!”

“有倒是有,我要留着收古董哇!”阿发一脸苦相,眼睛始终盯住白常然那一大把银白的胡子。

白常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气得咳嗽不止:“咳咳,钱给我!咳咳,胡子……卖给你!”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深山出太阳。买下白常然的三尺宝须,正是阿发梦寐以求的。白常然在众人面前说的话,不愁他反悔!

“白老爷,我把买胡子的250块一起给你。你说话要算话哈,不然要天打五雷轰哦!”阿发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从裤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250元来。

伍大爷收到白常然的50元后,趿拉着一双圆口黑布鞋,在舞厅里颤颤巍巍地走了一大圈,完成了化缘的使命。点头哈腰时,背中央的绸缎绷得亮锃锃的。由于收钱太分心,“摸鱼渴鱼死套猫淹死”也就没能叨叨下去。

林三虎在驼背伍大爷走到面前时,故意站起来,把两张崭新的拾圆钞票举起晃了晃。老人家不得不踮起脚,像抓篮板球一样跳了两跳才抓到钱。他怀疑林三虎是在戏弄他,所以不放心地把纸币瞧了又瞧,还想问问别人这是不是假钞。贾苞玉手疾眼快,一把夺过钱,换上一张五元券。伍大爷愣了愣,还是谢过走了。

林三虎觉得该露脸的时候不露脸,简直是晦气,忙叫伍大爷回来。贾苞玉狠狠踩了他一脚,痛得他嘴歪眼斜。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反击了一下,贾苞玉就受不了啦:“别揪我,痛!”

话音刚落,孔文洲郑重其事道:“你要是说‘别拧我,疼’,就是徐志摩的一句诗哩!”

“啥子需**?你说啥子哟?”贾苞玉摸着后腰上的剧痛处,莫名其妙地问。林三虎也是听得倒明不白的,追着他问个究竟。

孔文洲解释了半天,林三虎、贾苞玉仍然似懂非懂。林三虎道:“你们这些酸秀才就是没球得名堂!为啥那个人说的是一句诗我婆娘说的就不是?意思都一样的,就是遭人揪了一下整痛了嘛!”

“哦,就是嘛。”贾苞玉也咕哝着,“我还是想不通。孔老师,你倒是说清楚点喔!麻我们没读过书不懂嗦?”

在学生面前耐心得出了名的孔文洲也不耐烦了:“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硬是尿胀心慌喽,不唬你们!”然后小跑着出了舞厅。这一去,就再没见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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