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 情系高墙(2)
第七场 情系高墙(2)
刘达飞下去后,投影幕布上又映出了“高官厚禄不胜寒,家和平安才是福,,金湾监狱服刑人员、南风市昌定县原县委书记洪明文”的字幕,一个个子略高的服刑人员从舞台幕后走了出來,同样是站到立式话筒前,鞠了一躬后道:
我是金湾监狱五监区服刑人员洪明文,现年46岁,被捕前系中共昌定县县委书记,因受贿190万元异地审判,被中兴县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同年投入金湾监狱服刑改造,
我曾有过远大的理想、体面的工作、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38岁就担任了县委书记,却在44岁被捕入狱,两年多了,我无数次痛苦地追忆着检察机关对我的指控,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从位高权重到戴罪之身,从昔日的一方诸侯到今日的囚徒,造成自己锒铛入狱的元凶是什么呢,是社会的复杂、世间的险恶,还是那帮“哥们”、“朋友”的出卖和不仗义,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
家人的鼓励关怀和狱警的耐心帮教终于让我找到了答案:自身悲剧的根源在于我价值观的扭曲和蜕变,随着职务的升迁,自己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尤其是担任昌定县委书记后,说话气粗了,性格张扬了,仕途太顺使我得意忘形,工作上取得一点点成绩就开始沉湎于他人的阿谀奉承,欲望不断地膨胀,自己标榜淡泊名利,实际上怎么也迈不过进退荣辱、功名利禄这道坎,4年前,我参加全省选拔地厅级干部“8+3”公考败北,紧接着的两次公推公选在关键环节上未能胜出,权力角逐的失利,使我的心理失衡以至扭曲,片面地认为业绩得不到认可,上级领导处事不公,朋友们的同情、安慰更让自己极度失落和沮丧,我变了,变得來完全失掉了自我,在生活上贪图享乐,以接待应酬为借口出入各类娱乐场所,在工作上独断专行,滥用职权,在社交上讲“义气”不讲原则,假公济私,对党纪国法置若罔闻,
记得前些年,逢年过节,亲朋好友、下属、同事之间互相走动,也就送点清油大米、土特产品,后來,发展到送中档烟酒,再后來变成高档烟酒,偶尔也有送红包的,但是数目不大,随着社会的发展,送红包成了一种风气,数目也越來越大,大家都心照不宣,办事送红包、给好处费成了整个社会尤其是官场的惯例,所以,我的家里和办公室总有难以挡驾的送礼人、拜访者,他们各有目的:为官帽、为工程、为办事、为消灾......给的红包、礼金几千、几万、一二十万的都有,年复一年,我的不法收入逐年增多,我在犯罪的道路上也越走越远,
放松自律,放纵权力,最终毁掉的是自己,游戏法律的结果就是被绳之以法,在错误的价值取向下,自己模糊了是与非、善与恶的界限,成为了贪欲和金钱的俘虏,沦为人人不齿的阶下囚,
我受过高等教育,也分管过政法工作,说自己不懂法、一时犯糊涂是不客观的,客观事实是:权力越大,外界对自己的有效约束越小,党内监督、法律监督、群众监督、社会监督历來有之,但对党政一把手而言,这些外在的监督往往流于形式,失去了监督的权利通常给人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权力肆虐之时,法律显得很卑微弱小,容易被忽视、藐视,甚至被践踏,可一旦你手中的权力被剥夺,法律的工具却异常地强大和无情,当我的双手被冰凉的手铐锁住的时候,我才知道从此已失去了自由,在法律的镜子面前,犹如被人一把扯掉了遮羞布,你会无地自容、痛不欲生,
在监狱,我记事以來第一次剃了光头,当满头的黑发纷纷落下,我强烈感受到了自己身份的根本性转变,光头已经成为了耻辱的标志与象征,剃完头的霎那间,我全身瘫软,恨不得一头钻入地下,
铁窗,隔断了迥然相异的两个世界;囚服,区分了截然不同的你我,我拼命地用劳动消耗体力,用书籍排遣无边的孤寂,即便这样,对父母妻儿的思念也会时常袭來,悔恨、内疚、骨肉分离的痛苦像虫子一样撕咬着我的心,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作为曾经的同事和朋友,我已经丧失了尽职尽责的能力,人啊,为什么一定要进了监狱失去自由,才想起自己的全部责任呢,
高墙内,我经常想起童年、少年时代在农村生活的艰辛,读小学时,父亲就为我做了一担小粪筐,一边放牛一边捡粪,交给生产队挣工分,放学回家还要挖树头烧炭,摘桉树叶卖给供销社换作业本,上初中一年级时,大伯送我一双旧鞋,那是我第一次穿上鞋子,那种高兴啊,至今都记忆犹新,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打赤脚,到了寒冷的冬天,双脚冻开了口子,鲜血直流,那时,我是多么的容易满足,到后來,自己却是贪得无厌,一想到这些,我就日不思食、夜难入眠,真后悔自己不该利用权力敛取那么多的不义之财,
在拥有自由的日子里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倍感珍贵,过去的一切,从我走进高墙电网的那一天就已经无情地画上了冰冷而凄凉的句号,
我的犯罪不仅给自己带來了痛苦和羞辱,也给家人带來了极大的伤害,因为我被捕入狱,妻子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好几次服药自杀又被抢救了过來,每当想起过去她对孩子、家庭的付出和对我的期盼,羞愧和痛苦使我肝肠欲断,而我的所作所为对年近80岁的父母來说更是沉重的打击,让他们伤透了心丢尽了脸,
我女儿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为了照顾她妈妈,不得不放弃了一直向往的到北京上大学的机会,去年,她孤身一人坐火车來监狱看我,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记得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早晨,我沒想到会有人來看我,也羞于见到任何亲人,直到警官喊我的名字,说我女儿來了,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压低着头,匆匆來到会见地点,在探视的人群中寻找着我的女儿,女儿啊,寒风中的女儿,她用厚厚的围巾捂着脸,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但仍冷得瑟瑟发抖,两年不见,年仅19岁豆蔻年华的女儿,娇嫩的脸庞竟然憔悴不堪,她显得那么的孤零、无助,我沒有勇气喊她,直到她转身,哭喊着,向我扑來,撕心裂肺地叫道:“爸爸……”
我不禁泪流满面,除了不停的说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时光能够流转,老天让我重來,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哪怕是金山银海,我只要我的女儿,我要把她失去的一切还给她,还她的幸福快乐,还她的锦绣前程,给予她无尽的父爱,这种父女分离、天各一方的痛苦,沒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各位领导、各位來宾,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由,我用我的经历对大家说:人生是一只精美易碎的花瓶,得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旦失足坠落,不仅仅是自己粉身碎骨,还会毁灭家庭的幸福,伤害你的亲朋好友,希望我的教训能带给大家深刻的反思和警醒,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我最痛切的体会是:高官厚禄不胜寒,家和平安才是福啊,
程海平看见每个座位对着的前排背面网兜里都插放着一本《节目册》,《节目册》是一本堪称精美的画册,内页均用A4铜版纸印制,图文并茂,厚达100多页,从目录顺序來看,刘达飞和洪明文的现身说法之后,是歌舞节目《爱的新生》,由省女子监狱服刑人员演出,
18名年轻女演员整齐亮相,她们身着鲜艳亮丽的黄色高腰服装,脚穿红色高跟长靴,不停地变换着队形和舞姿,以现代舞的肢体语言,形象地表现出服刑人员悔恨昨天、渴望救赎、向往明天的心声,
一个身着浅灰色短袖囚服的女孩手执话筒款款而出,她的身影与走姿都似曾相识,是那么的熟悉,程海平的心不由“咚”地猛跳了一下,
此时,在伴舞演员的簇拥下,那女孩已随着音乐节拍唱了起來:
想想昨天我低下了头,悔恨的泪水止不住流,迷失方向掉进深渊,饮下一杯人生的苦酒,
回头的人儿渴望自由,让时间抚平往日的伤口,望着星空我握紧了双手,相信阳光就在风雨后……
“祝梅,”程海平终于认定了是祝梅,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翻开了《节目册》,只见本节目的主要演员简介上赫然写着:
祝梅,女,1976年12月出生,初中文化,因贩卖毒品罪,于1997年9月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现在省女子监狱服刑,
沒错,台上的演员就是已经几年沒见的祝梅,
祝梅判刑后,程海平与郑江曾两次去过她家,看望她的父母,也给过一些钱物,在安排贫困户补助金和年节物资时,总要叮嘱她家所在的村社干部尽可能给予照顾,自从调进县城后,程海平忙于事务,逐渐有些淡忘了祝梅,沒想到他们又在这样的场合相见,
郑江也认出了祝梅,对程海平默默点了下头,坐在他们前一排的小芹,一会儿望望台上,一会儿又低头翻看手中的《节目册》,好像在试图确认台上的熟面孔到底是不是祝梅,
演出结束,中青班的学员乘坐市委党校的大巴车回校,施静、小芹的座位正好跟程海平、郑江并排,中间只隔了个过道,
施静发了句感慨:“演出真精彩,”
小芹嗯哪一声:“舞跳得好,唱得也好,”
施静评价道:“那个叫祝梅的唱得最好,人也漂亮,”
“哪个祝梅,”小芹问,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施静道:“就是那个唱《爱的新生》的女孩,还不到22岁,贩毒判了15年,出來已经30好几了,唉,太可惜啰,”
“呃,我沒注意到她,施姐,你这件衣服好漂亮哟,很贵的吧,”小芹岔开话題,跟施静聊起时装品牌以及如何才能保持好身材來了,
祝梅的现身让郑江想到很多,时光荏苒,再加上化装、灯光的缘故,舞台上的祝梅褪尽了昔日的青涩,愈显妩媚迷人,若不是她身上的灰色囚服标明着身份,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星光灿烂的,当年,他们曾经耳鬓厮磨、如胶似漆,亦真亦假地谈婚论嫁,如今,台上台下近在咫尺,却又遥若天涯,
郑江对程海平说:“还是人家小芹聪明,把该忘的事都彻底忘掉,你看她,就跟认不得祝梅一样,”
程海平道:“不说她了,我们找个时间,去监狱看一下祝梅,让赵林帮着联系,到时一块儿去,”
第二天,程海平说:“熊妍晓得祝梅的事了,她也想跟我们去哩,”见郑江迷惑的样子,又道,“哦,熊妍就是‘花雨’的小叶,遭阿发牵扯出來拘留过的那个,她现在是竹岭佳嘉印务公司的经理呢,”
“呦,经理,现在经理、总经理踢到绊到的都是,就跟在北京街上随便碰见一个人都可能是当官的一样,哎,是几个人的公司呀,该不会就她一个人吧,”
“你可别小看人家,熊妍说,去年单是印务公司的赢利就超过了100万,她老公那头搞房地产开发赚得更多,”
“不简单,不简单,照你这么说,小叶,,对了,应该叫熊经理,,她成富婆啦,”郑江嘿嘿一笑,“看不出,你们还藕断丝连哪,”
程海平说:“你别想到一边去了,我跟你一样,那年分别后就再沒跟她见过面,我们只是偶尔打个电话,弄不好还会相逢不相识呐,”
“咋会嘛,又不得几十年沒见,”郑江道,“不瞒你说,上次钟艳跑到镇上來找我,我一眼就认出來了,”
“钟艳,她现在在哪儿,”
“她结了婚又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在外头做化妆品生意,说是打算回清源,在县城里开个美容美发的店铺,不想再东跑西跑的了,她要我帮忙贷5万元,我硬起心肠沒有答应,有意冷她一下,其实她要贷的钱不多,我不是想不到办法,就怕一來二去的麻烦事不断,官场里头最忌讳桃色绯闻,倩倩的疑心又重,我这是壮士断腕哪,依我看,你也该谢绝熊妍才是,免得……”
“我懂你的意思,会把握好分寸的,”程海平又道,“熊妍要去探望祝梅,我们咋好拒绝,再说,她也不是当年的风尘女子了,”
“老兄真是情深意长啊,”郑江说,“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别叫陶岚晓得了,”
程海平不以为然:“我们又不是去做贼,那么心虚干啥,”又不无夸耀地说,“陶岚对我放心着呢,就是晓得了,也不会疑神疑鬼的,”
“真的啊,”郑江道,“那你教教我,你咋给她灌迷魂汤的,”
“你老想着灌迷魂汤,怪不得倩倩随时都要提防你,” 程海平提起倩倩向他和陶岚追问郑江行踪的事,戏谑道,“倩倩对你咋那么不放心哟,”
郑江说:“说明她在乎我嘛,她老公那么优秀,垂涎三尺、不怀好意的美女多得很哪,万一……哈哈,”
“你给我算了吧,恬不知耻,”程海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