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质子8
“这都是洗干净了的水果,有什么脏的?”宁枝月略有不解,“茶具也是我带来的。”
不过根据她看的话本,都告诉她要温柔,还是耐着性子,将葡萄的皮剥了,送到他面前:“喏,我剥了皮,总不算脏了吧。”
从小到大都高高在上的少女,从来被人伺候着的性子,大概从来没为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一颗饱满的葡萄被剥的破破烂烂,汁水沾满了雪□□嫩的指尖,仿佛汁水饱满的不是葡萄,而是她的指尖。
她递到他的唇前,矜贵的眉眼看着他,眼底一片星辰。
明七都不敢看下去了,太子殿下的洁癖有多严重,看他踏上这花船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剥得破破烂烂的葡萄,连他都看不下去,肯定会被拒绝,哎这公主闹起来,还真不好收拾。
却见清冷如仙人的男子,低头,唇瓣轻启,含住了少女指尖汁水四溢的葡萄。
连风都轻,烛影仿佛凝固,不知为何,像是突然成了一副静止的画,所有的颜色都褪去,只剩下他被水色打湿的嫣色的唇。
就像是破开了冰雪的壳,在太阳下融化,潺潺的清冷的水流,却突然落入了一朵血色的玫瑰。
而后的水流,便都带着一丝艳色,是被弄脏的证据。
他的眼底,暗而深沉,只有宁枝月能看见。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她忽然觉得颈后一片凉意,是动物的野兽直觉,让她收回了手。
旁边的竹筠忍着满腔的嫉妒,为她递上温着的手巾:“公主擦擦,都弄脏了。”
宁枝月也不喜欢手上都是黏糊糊的感觉,连忙擦干净了。
“这些事情教给我们这些人做就好了。”竹筠接回毛巾。
“公子真是随性的人,”竹筠很快恢复了柔和温润的样子,温温和和地开口,“真是让我好羡慕啊。”
“不像我,从小就被卖到楼里,连出门都是奢望。”他低低地说,眼里是几分落寞,“不过,只要公主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他说着就端起茶壶给苍明雪添茶水,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手却一软。
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什么,苍明雪已经眼疾手快的后退了。
就像是他推了对方手一样。
茶水倒了一地。
竹筠脸上茫然又吃惊,然后才看着宁枝月,小心道:“公主,是我今日有些累手滑了,不是这位公子的错。”
苍明雪在那他称为父皇的后宫里,看多了这样的装模作样,这样低级的手段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他心中有些厌烦。
宁枝月却是直接理解字面意思,觉得他把话都说完了,自己也没有说的必要,就跟着说了一句:“那你打扫干净就回去吧。”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竹筠心里一梗,连忙低下头才没露出难堪的表情。
明七却抿着唇,好容易才没笑出来。
突然觉得这公主的脾气,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看着挑衅他家太子殿下的人打扫了地方,就只能灰溜溜的下船,心里是开心了不少。
夜色浓郁,连湖上的花船都少了。
宁枝月的眼皮垂下来,小小打了个哈欠,眼角便有小小亮亮的水珠,眼底一片水光潋滟。
她看了眼对面仍如竹一般的苍明雪,声音还懒懒的:“我困了,就在这里睡吧。”
看他脸上的表情冷了些,她又想起来,他好像拒绝跟她一起睡觉,才补充道:
“我睡软榻,你睡床上。”
苍明雪的心间,突然升起了一个猜测。
“你昨日说的一起睡,是指这样?”
困意袭上眉间,宁枝月奇怪地看他:“不然呢?”
苍明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看懂过她。
他自诩从不凭流言妄断他人,却还是在一开始就存了偏见。
他的声音凉如月色,却柔和:“你睡床上,我睡软榻就好。”
“随你。”
苍明雪站在船头一夜无眠,宁枝月也睡得不安稳。
一夜相安无事。
又过了一日晨时,宁枝月照常要去春荣楼听曲。
苍明雪却找上她:“公主不是要练字吗?”
在春荣楼听曲和跟苍明雪练字两件事之中,宁枝月咬着唇,看了看苍明雪那张好看的脸,妥协了。
春荣楼什么时候都能去,苍明雪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
现在还是后者比较有趣。
而且写出来字好看,还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但就算两人都身在书房,苍明雪却已经有了经验,两人之间隔着距离。
她靠近一步,他就退一步。
宁枝月戏耍不到他。
泄气的抛下毛笔,她努努嘴:“不学了!”
才学了两三天,宁枝月对字好看这件事,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执着。
这样看来的话,其实她对苍明雪怀着的喜爱,已经算得上很惊人了。
苍明雪放下毛笔,好看的眉眼染上些许的无奈:“你每日里便什么都不做的吗?”
宁枝月抬起头,理直气壮:“我每天有晒太阳啊。”
他唇角划过一丝笑意:“那也不行,你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宁枝月知道怎么击退他:“那好啊,我练字练得好看,你便陪我一起睡。”
她知道他不会答应。
却在下一秒听见他的答案:“我答应你。”
宁枝月喜欢他,很大程度原因是因为,他身上有股冷冷的香气,干干净净的。
她从小因为七岁的时候夜间宫变,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夜里睡不好觉,但是那次在接他回去的轿子山,她却睡得很好,她后来一再确认,确实是他身上的冷香,就像她的药一样。
“那你教我。”
苍明雪点头。
他在旁边,以手执笔,窗外夏日的光是最耀眼的,落在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侧,偏暖的光调给他蒙上一层淡淡的迷雾,有微风浮动他的发丝,轻易不可察觉的一点清气。
宁枝月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一点关于美的概念。
他写下一笔,便看着她在旁边描画一笔。
看她用笔,写字的轻重,转折的选择,一一给她纠正,仔细而又十分的耐心。
连看她画乌龟,都忍不住给她纠正用笔。
有些刻板的严谨一般。
不过她也没有听话到真把一天都拿去练字,于是上午练了字,下午就去小亭看话本,然后吹吹夏风。
留苍明雪一个人在书房,他大多数时候,都拿着她觉得一点都不有趣的兵书,或者是别的什么之乎者也的东西。
其实挨得近了,才知道他这个人,自律到可怕的地步,每日卯时宁枝月还在睡懒觉,他就已经起来练武。
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宁枝月也就好奇,强撑着起来看过一回,他用剑,几乎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心意所指,即剑意所向。
翩飞的衣角在蒙蒙的雾气中化成残影。
那时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从容又利落地收起了剑,看向了她。
清晨的露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带着一身水气的人,看向练武台下的她。
穿着一身襦裙的少女,清晨凉意,她披着红艳艳的斗篷,雪白的毛领上托着一张雪团子一样脸,脸上却还是朦胧的睡意,像是刚刚睡醒了,寻着本能找过来的一般。
可爱又可怜。
目色里一片宁静,他的剑尖却微颤。
像是不平静的心绪。
除去暗处涌动,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就那么练着字,练了有两三个月了,整个夏季都过去了,宁枝月的写的字才勉强达到了苍明雪的要求。
如苍明雪的字迹有着七分的相似,不过只是学了皮毛,没学到那身仙骨,粗看似乎很有章法,仔细一看才能品出几分照猫画虎的味道。
但宁枝月的耐性已经尽于此,她拿着写好的字就要让苍明雪兑现诺言。
苍明雪觉得还是再需要练练。
宁枝月却赌了气,觉得他老是推辞推辞。
生了两天的气,这次躲着人的是宁枝月,这次让步的是苍明雪。
如意是看明白了,自家的小公主对这个质子是真的有耐心,她不喜欢有什么用,也只能接受这一切了。
明七也算是妥协了,这公主看着是个不成调的,但也真坚持了这么久,又长得那么好看,捂着冰块,也好容易化了,虽然他家太子殿下也许比冰块还无情一点。
但也该有所软化了。
但真实的情绪如何,也只有当事两人能够知晓了。
这是苍明雪第一次进入宁枝月的闺房。
浮动的空气中仿佛有她身上,那如出一辙的淡淡的香气,
女孩子完全毫无所觉空气中危险的氛围,她像只乱动的小兔子扑到他身上,眼睛亮亮的,像是看到一块甜点。
“你身上好香。”她鼻尖嗅了嗅,然后又闻到皂角的味道,“你也洗澡了。”
不知道为何如意偏偏要她今天洗澡,明明昨天才洗过。
苍明雪耳尖微红,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看到她还湿着的头发又皱起了眉:“湿着头发睡觉头会疼。”
她雪白的面皮上还露着沐浴时蒸出来的嫣红,眼皮也泛红,像是羞怯,不过双眼明亮如水。
“哦,可我好困。”她一闻到他身上的冷香,就觉得困意上来了,果然很管用。
“我用内力为你烘干。”
宁枝月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困意都散了些,好奇地看过来:“怎么弄?”
她颈间一片雪白,几乎晃了眼睛。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修长手指,苍白的皮肤下连鼓起的青筋都像是雕刻般艺术品。
此刻却像是攀爬的藤蔓,一点一点,他在寻找她的指尖,她温热的肌肤,柔软得仿佛一团雪花。
他贴上了她的手。
掌心相贴处,一股暖气顺着经脉运行。
宁枝月的头上冒起了雾气,果然不到片刻,头发已经干了。
乌发红唇的少女,高高兴兴地扑入他的怀抱,被冷香包围着,安心地闭上眼睛。
乖巧得仿佛小猫咪,身躯柔软到不可思议,像是抱着一团云。
拥抱比接吻更令人无法平静。
相互契合的身体,紧紧相贴的温暖,一整个都染上对方温热的气息,感觉彼此的心跳就近在咫尺。
那么深刻的,那么直觉地感觉到,自己怀抱着一个鲜活的,温暖的,柔软的人。
可以阻挡所有的悲伤与苦难。
她窝在他怀里,却抬起头来,委屈:“前日是我的生辰。”
那正是宁枝月要他兑现承诺的时候。
他心口一颤,少女却继续说道:“所以你是我的礼物。”
她说完就闭上眼睛。
苍明雪看怀中少女雪白的脸庞,似乎因为烛火还亮着,为了避光,眼睫微颤,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最后只在他怀中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
他抬起手,内劲一出,灯光灭了。
月光倾泻,窗外是整片蓝墨色的天空,月圆星稀。
世界安静了,
心跳声再掩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