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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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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险恶,人心难测。”

巫族八百岁高龄的大长老,语重心长地看着面前气势不凡的小豆丁,如是说到。

“骆音,你此次下山,定当谨慎小心,切忌心浮气躁,冲动行事。”

骆音当时背着小小的布袋子,实在搞不懂大长老又要她出山行修之道,又磨磨唧唧抓着她叮嘱这啰嗦那不放行的老妈子心态。

现在她再也不是巫族的独一无二的天生神女,而是意外胎穿成了六十年代贫困小山村的一个小娃娃,也没了机会回去问问大长老为何如此的机会了。

是的,骆音穿越了,从修道盛兴的远古时代,胎穿到了六十年代贫穷落后的小村落。

浑浑噩噩渡过与一般婴儿相差无几的混沌期,意外摔倒磕破了头,她才恍然觉醒了前世记忆。

坐镇巫族之首,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近三百岁的神女大人,眨眼间,却成了偏僻不知名的乡村、辈分最小的三岁小豆丁。

这一事实,骆音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接受了下来,逐渐适应了在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特殊年代,日复一日枯燥陈乏的平凡却热闹的生活。

也习惯了黑夜降临后,突然失去意识被神秘的力量拉扯进完全陌生的另一个时空,旁观完别人的一生后,还不得不收拾最后的烂摊子——有妖孽作怪,她便施法收妖,有魔祟捣乱,她便惩恶除魔。

骆音从一开始的懵然,反应过来后愤怒,神女的高傲自尊叫她无法忍受被莫名其妙地驱使,于是她严词拒绝,几次反抗无果后,听着耳边来自这世的父母兄姐的哀求呼唤声,骆音心软了。

她败下阵来,哪怕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计谋之一,也认了,屈服了。

好在每次降妖除魔之后,她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能得到这个年代最稀缺的各种票证和灵气。

习惯真是可怕,骆音心中每次不情愿的烦躁,最后总会被“今天将淘到哪种票,最好是糖票油票,我可受够了日日都是缺盐少油的饭食了”的迫切心情取代。

好比如此刻,骆音看着将自己整个人生完完全全地剖析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她想:“我要肉票!肉票!”

“他们想要得到我,得不到的时候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凝视我,用肮脏的思想意淫我,用他们文人骚客惯爱使的诗词败坏我的名声。”

眼前盈盈弱弱的女子突然出声,打断了骆音的思绪。

骆音看着她的背影,柔弱而瘦削,却透着坚定的恨意。

一身翩翩红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如墨如瀑,端坐镜前点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而悠扬,好似口中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不关紧要的陌生人。

女子低头浅笑如铃,血红色长长指甲点了点映照在镜中的自己,她说:“不明真相的人盲目而愚蠢,跟着三言两语就判定我水性杨花,是专做勾引男人的下贱□□。”

随着女子的叙说,骆音被带到了她所描述的场景。

美丽纤弱的女子从她身旁走过,身后不远处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手折扇,一脸不怀好意的调笑,眼神玩味而火热地追随着女子的背影,周边几个目睹的妇女老汉,目露鄙夷地小声窸窣,指指又点点。

女子忽而在骆音的耳边问道:“大人,你看呐听呀,他们用仇视的邪恶的眼神,用恶毒的残忍的语言,在唾骂我、鞭笞我。”

“大人呀,他们是叫我去死呢。”

骆音转身,又见女子对镜点妆。

最后一笔勾尾,红衣女丢开手中的画黛笔,转头看着骆音:“我被玷污了,遭受了屈辱折磨,生不如死的时候,谁来救我?谁来帮帮我?谁可曾,怜过我?”

眼前红帐变换,薄薄的纱帘随风飘浮,骆音透过它,看见了满室的凌乱不堪,看见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看见了,那双空洞洞血丝遍布的眼睛里,满满的绝望和悲惨。

床上的女子歪了歪头,空洞的眼睛对上了骆音的视线,忽而勾唇一笑,她说:“没有!没有人来救我。”

歹人踢破了她家的破旧的门扉,她愤怒而凄厉的呐喊,就像没入湖泊的一粒尘埃,溅不起一丝丝水花。

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声音吗?

她看着周遭沿途门窗禁闭的乡邻旧故,渐渐的也听不清自己的声嘶力竭了,因为她的一颗心,正在沉沉地下坠,开始发凉发寒。

“无人为我主持公道!”

女子又变换了个方向坐着,骆音静静地看着她,倾听她的心声。

“任踏破铁鞋,我的一双脚啊,流血流脓,我咬着牙拖着半条命逃脱了地狱,却发现前方白茫茫一片,路怎么就不见了呢?”

她空洞的眼里流下一滴泪珠,“啪嗒”一声,滴落在妆台上,声音却仍旧平平静静:“状告无门呐,我啊,无处申冤呐。”

红衣女的眼神忽而血泪遍布,忽而空空荡荡,最后覆上了一层白色的阴翳。

好似里头无悲也无喜,她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艳丽绝色的脸庞。

“就连哭泣......就连我想为自己流一滴泪的权利,他们都不许!”

“逼良为娼啊逼良为娼,到头来,我竟是连娼妓都不如呀......”红衣女子垂眸痴痴地笑。

明明听起来语气稀松平常,却叫人觉出无尽的悲惨。

深刻的、痛彻心扉的悲伤,是寂静而无声的。

骆音心里莫名梗得难受,她想,这一世的身体,还真是敏感多情得很,人家一点点煽情,就忍不住替人委屈。

捏诀的左手松了一指,冷着脸的骆音,声音比脸上的神情还冷,出口的话却是劝那红衣女:“桑娘,收手罢。”

被唤作桑娘的红衣女,笑声顿止。

她抬眸瞥了眼落在镜中的骆音,媚眼如丝:“大人知我名作桑娘,可知我自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可知我也曾天真无邪过,趴在父亲的宽厚的背上,呐喊追逐过风筝蝴蝶,遥想过上安定美好的日子?”

“你可知,我也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过?可他们非要逼我啊,所有人都在逼我啊......”

“我也不想的啊……”她兀自轻轻摇着头,慢慢地转过身来,如瀑的墨发垂落在胸前:“可他们拿尖锐的石块砸向我身,用炙热的火把烧掉了我的长发,在我的身上烫下一块块的烙印。”

奸,如贱,她被烙上了低下不自爱的印记。

“我的脸,也被用屠刀,一刀一刀地割花了去。尽管如此,我依旧渴望活着。可他们!”

桑娘的双眼陡然闪过一道怨恨的厉光:“他们不放过我啊!”

“他们要将我沉塘,还要把我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受尽后世千千万万人的唾弃,他们要我就是死,死后也永不得安宁啊!”

坐在圆凳上的柳桑娘突然伸手,将骆音拽进火光冲天行刑现场。

骆音眉心微蹙,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将她们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的男男女女们。

男人个个高举火把凶相毕露,女人嘴巴一张一合愤怒地咒骂着什么的,以及边上神情懵懂目睹一切的孩童们,他们踟蹰却紧跟大人的步伐,慢慢、慢慢地向骆音她们逼近……

耳边响起柳桑娘语带讥讽的轻笑:“谁来劝劝他们,拦住他们呀,谁来让他们收手啊?”

桑娘从圆凳上站了起来,嘴里突然哼起了黄梅小调,宛转悠扬,哀哀戚戚,曼妙身姿随之舞动,大红色纱裙如蝶翩飞般,摇曳生姿,魅惑非常。

“我没了清白,他们也不让我活啊。”

她脸上的笑仿佛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感,一时欢乐,一时痛苦,心酸涩然的,怨啊恨的,糅杂成了一声声的低吟凄哀,一双如玉美目却哭得血红一片。

她说:“大人啊,我死了的呀。如他们所愿了呀。”

柳桑娘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身红嫁衣吊死在他们王氏宗庙里,就死在他们一代代的祖先堂前。

她曾听说,一身红装含恨而死的人,最后会化作厉鬼,前来锁仇人魂报仇雪恨。

骆音被柳桑娘周身忽然腾起的浓烈的怨气包围,她默默地打开双腿,不动声色保持微微弓步的姿势,缓缓地压低身子。

嘴上依旧耐心劝道:“手刃仇家,确实大快人心。可仅限于此,至于无辜之人,你不该残忍滥杀。”

残忍吗?桑娘喃喃地问骆音:“是谁滥杀无辜?”

“大人呀,你看我无辜,可怜吗?”柳桑娘指着那群逼近在前的人。

他们虽然没有亲自动手,看着事不关己,可他们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辱孤女强抢良民,还要斥她一声怨不得别人,谁叫她天生长了一张狐媚脸。

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见不得别人滚烫的血泪。

“他们是谓帮凶啊。就连那些瞪大了黑黝黝眼瞳的稚子,身体里流得的血液,同他们父母辈是一样的。”

“我才是受到迫害的那一方啊……”

桑娘勾人的双目潸然流下了两行血泪,脸上也浮现出一道一道凹凸不规则的疤痕,如花美貌尽毁。

她说:“大人啊,我才是无辜的,我才是那个可怜人呐......”

骆音快速地换了个诀,右手打开腰包,五指翻飞,干脆利落抽出一张邮票,往空中一扬,左手上的诀随之飞快掷出,她念个咒,喝道:“现。”

“嗒!”的一声,红烛照映的墙面上,陡然出现了一副画像。

随着骆音的话落,画中的人开始动了起来,画中人个个惊恐非常,尖叫声嘶吼声不断传了出来。

他们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逃的逃,躲的躲,抱着头四处逃窜。而追在这些拼命逃跑的人身后的,正是一身红衣、面目狰狞的柳桑娘。

柳桑娘彼时七孔流血,面目扭曲可怖,张着尖尖的红色利爪,犹如厉鬼还魂,所掠之处,遍地伏尸,血流成河。

骆音指着墙上还在不断杀戮的场面,沉声道:“桑娘,蒋公子已死,殷员外暴毙,莲香楼老鸨娘的身子也被你拦腰撕断。上河村王家庄三百一十五口人,老老少少,全被屠尽。”

骆音面无表情地道:“桑娘,你已然报了仇了。”

“报仇了?”

桑娘不可置信般抬眸,顺着骆音的视线,望见了还在不断屠戮村民的画面中的红衣女。

呆滞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低头,双臂张开左右张望,视线陡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红嫁衣上。

接着一顿一顿地又抬起了头,她神情怔怔地,血腥的画面不断地在她的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

骆音答:“不止王家庄,周边临近的几个村落,都被你一并屠尽。”

柳桑娘捂着自己的心口,问骆音:“可我心中,为何仍旧,充满了恨?”

她的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浮现了一丝丝的茫然之色。

柳桑娘问完,迟疑地后退几步,她靠着床沿,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她抬头,那画中的情景还在不断喷溅猩红的血液,里头满脸满身的血污,却笑得凄厉而疯狂的红衣女,呢喃问着:“为何呀......”

骆音轻叹一声,“你怨念过重,迷障重叠,致你双目皆蔽,即使大仇得报,却停不下来,仍旧沉迷在屠戮人命的快感中。”

骆音挥手掠起一阵清风,房中红烛摇曳明明灭灭,墙上的画面倏而便消失不见。

她再次劝道:“收手罢,桑娘。”

“此番你强行掳来残杀的,不是小河村的人,他们不认识你,也没有伤害过你。放他们归去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妆台上的铜镜里忽而传出了低低的吵杂啜泣声响,镜面里挤挤挨挨被困了许多的人,男女老幼皆有,其中男人占了大多数,俱都双眼惊恐地蜷在角落里,害怕得瑟缩着身子抱头颤抖。

桑娘转头:“他们不是害了我命的人?”

骆音:“不是。”

“可他们要我死呐。”

“害了你的人,要你死的人,全都没了,死绝了。”

桑娘似不敢相信,抬头看着骆音,再次确认:“我报仇了?”

“你亲手报仇雪恨了。”

骆音捏诀的手松开了,她走近桑娘,半跪半蹲到她面前,在掌心画了道符,飞快地往桑娘的额上一抹,接着与她对视,一字一顿道:“桑娘,放了他们,也放了自己吧。”

柳桑娘流着血泪的双目突然恢复了清明,清澈照人,不再空空荡荡的无神,她看着骆音,慢慢地点了点头。

怨主应答,咒文便不攻自破。

铜镜里被困的人们忽而被缭绕的云雾包裹,一开始缓缓地飘散出来,试探过后便开始猛烈地刮起了狂风,卷掉了屏障,里头的人相继奔涌而出,一时间哗然喧闹地很。

待一切都恢复了安静,妆台上的铜镜却只剩一个破破烂烂的框架,能照人的镜面不翼而飞,像是随着所有人一样,一并逃离了困顿。

骆音朝坐在地上恍惚出神的桑娘伸手:“走吧,桑娘。”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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