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朱小清谨慎,在杀了那两个跟踪她到移花宫的人后也戴了纱笠遮面。
顾忌星月的吩咐,一路慢行,日上中天才到官道。
“少宫主,前面有家小店,卖些凉茶汤面,还有马匹粮草,我们休整一番再赶路吧?”
朱小清虽是问句,却知道星月会同意,她慢慢摸清了这位移花宫少宫主的性子,话少,也惫懒,自己能给她处理好俗事,她肯定高兴。
而这也是星月故意透露给她的信息,她的古代生活经验不太够,身边确实需要个人处理杂事。不拘是花无缺,还是朱小清。
鲜美的阳春面入口,对朱小清已有七分满意。
其实所谓的店不过是三间篱笆木屋,一间厨房,另外两间大约住的是主人家,还有两个茅草棚子,一个坐客人,一个喂客马。但是生意却极好,来往客人大多也都会在此停留休整,也大多都是江湖中人。
朱小清在一旁给她解说:“安庆往太平官道一路无人家所在,只这一处店家供人歇脚,过往旅人都愿在此休整一下。”
上菜的店小二见她这样说,虽见不着面容,也猜是这一道上的熟客,便起了谈性。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家店在此开了近二十年,过往客人没有说不好的。”
朱小清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星月,没有继续应他,只拱了拱手打发。
接触半天下来她发现这位少宫主是真的寡言少语,或许也是不喜欢吵闹的。只除了给她安排食宿解释沿路风土民情外也不敢跟她多话了。
而那店小二则被店主揪着耳朵到一旁偷偷警告。
“你多什么话?闭嘴做事就行。”
他也是好意,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热闹的,特别是那个门派。
外表高冷的星月,纱笠遮掩下的目光把这个小店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
店中声音也嘈杂:
“到太平还要大半日,我们快些赶路,天黑前能赶到。”
“小二,五份肉酱面,再来两壶上好的大曲。”
“好嘞,五份肉酱面!两壶大曲!”
“客官,您的酒。”
……诸如此类种种,甚是热闹。
她第一次在路途中停下脚步,也是第一次在这种热闹的亭子小店停留,充满了好奇。
她观察着过往客人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然后默默记下,想自己若有一日独自行走江湖,一定不要像花无缺一直在赶路,要学这些江湖上的人,逢集住店,遇店打尖。
“吁~”
又两人驾马而来,小二迎了上去利索地牵走了马。
“两位入座!”
“两碗阳春面。”
两人中那男子说,而那女子觑着星月两人不说话,甚至走不动道。
男子拉了她一下,她才收回目光,和男子在桌边坐下。
朱小清也打量着这两人,防备着红叶斋的卧底。
那两人估计也知道自己方表现明显可疑,索性直说。
“邻座可是移花宫的弟子?”
星月斜眸望去,却不回话,只当做说的不是自己。
她刚刚就注意到了这穿着华山派服饰的一男一女在瞄自己,眼神不善。
如果说她曾经还想做个好人,当当武林盟主,但现在却觉得,坏人也不是不能当这个武林盟主。
移花宫和华山派的恩怨实在解释不清,注定是敌对的,没必要给面子。
朱小清在红叶斋时就是当卧底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善于伪装,故而也并不拖星月后腿,星月装问的不是她,朱小清更直接当没有听到。气质拿捏。
可星月这个态度却不是否认,而是承认了的意思,移花宫除了花无缺全是女子,出门在外戴纱笠属于是传统了,又是素衣白裳,很是好认,从来不存在藏头露尾一说。
那两人的手都置于桌上剑,准备随时动手了。
朱小清有些紧张,她还真就知道两个门派的恩怨。
其实说来也不是许久之前的事,几月前华山派掌门千不移初出茅庐,就奔着移花宫去想要打败移花宫宫主给自己脸上贴金。蚍蜉撼树可笑至极,恰逢邀月发火下了杀手,千不移拉了自己的师叔挡刀,才逃得一命。
此事原也不能全怪移花宫,但是千不移实在是个伪君子,胡编乱造一番把责任全推给了邀月。
而这死于邀月之手的千不移的师叔身份也不简单,乃是华山派上任掌门,虽只暂代掌门一职几年,但门下弟子不少,他的死于华山派意义十分不同。又确实死于邀月掌下,华山派和移花宫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朱小清拿捏不准星月要怎么应对,索性不管,只想着若打起来了要怎么顾全自己。
就在此时,官道远处行来一大队人马。
朱小清小声对星月道:“是皇宫的侍卫队。”
至于大队人马护着的中央的轿子里坐的人,她就不太清楚了。
华山派两人因这变故也按下了蠢蠢欲动的手。
现今江湖势力如同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以与朝廷抗衡,任他们平时如何快意恩仇,都得在朝廷面前收敛起来,否则今日闹事,明日东厂的人就能追到山门去算账。
何况华山派千不移已经暗中投靠东厂,他们华山派的人闹起来都不用等东厂的人上门,千不移就能给他们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星月放下手中筷子,可惜,她本来是想等两人动手的时候直接杀了,否则打起来免不了打砸到店家的桌椅。
那两人毫不知这队伍的出现救了他们,还想等队伍走后再发难。
江玉燕坐在轿中冷眼看着曾经走过的路,她当初寻亲,孤身走过很多地方,也遇见过许多骗子,遭遇许多嘲笑和羞辱。
当年她知道她爹是江别鹤的时候,其实心里的恨远大于期待。
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仁义无双江大侠只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叫江玉凤。江玉凤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但她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成为江家的人。她永远忘不了她娘临死时抓着她的手,让她一定要找到她爹江别鹤。
江玉燕为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见到江别鹤却不说一句自己寻亲路上的苦,只说她娘的累,最终还是没让这个靠女人的男人支棱起来,让她在江府又受尽折磨。
算来她这一生,属于她自己的快乐时光可能只是这短短的路程了,这条路是她寻亲的最后路途,曾经在这条路上,她和花无缺共乘一匹马。
江玉燕受封燕妃,巩固皇恩后第一个办的就是给江别鹤讨了官职,把他发配边疆,美其名曰为皇上分忧。
这一招实在漂亮,江别鹤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能和刘喜抗衡的权势,可惜都用不上,没来得及嚣张几天就被亲亲女儿送去“为皇上镇守边疆”。
想见江玉燕还见不上。他自己就不是好人,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是养出了狼人了,可惜江玉燕已经不是他掌控得了的人了。
他不知道的是江玉燕一边不见他,一边还利用想家的名义出宫了。
更不知道的是他身边还出了江但这个叛徒。当初屠娇娇来找他报仇,他因为小鱼儿留了一手,只把她关了起来。还没用上就被卖给了江玉燕,直接就给江玉燕做了嫁衣。
但任他再多不甘,也只能憋着带去边疆发烂发臭了。
江玉燕在宫中也并不是事事顺利,不说后宫的女人,就是刘喜也处处跟她作对,她深受皇上宠爱,刘喜也是深得皇帝信任,一时还真拿他没办法。
好在红叶给她出了个主意,借小鱼儿与刘喜相斗,而她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被关在江府的屠娇娇就在她一番操作下被关进了东厂,可笑刘喜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她收起不屑的笑,掀开轿帘,重新看看吧,她江玉燕自己的路。
这一掀,直接便和棚里坐着的星月对视上了,尽管她戴着纱笠,江玉燕却知道对方一定在看自己。
与初见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的高傲冷漠,江玉燕一眼便认出来了。
“停车!”
棚里许多人惊疑不定,本就因这队伍路过安静不语,当下更是落针可闻,不少人已经暗暗摸上自己的武器。若是打起来,他们也没有怕的。
只见轿中的贵人对近旁的侍卫吩咐了什么,那侍卫便跑了过来直接和店主交涉。
交涉中店主看了星月那桌一眼,点头哈腰表示明白。
当下便安排客人离开。说些“宫中的贵人要在小店打尖,诸位一应损失均由小店赔偿”云云。
华山派两人倒是乖乖离开,只是离开前深深看了星月一眼,是想找死还是怎么,星月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朱小清在见着轿中人时,已心中有数,在星月耳边低语:“应是皇上新封的燕妃娘娘,江别鹤二女儿江玉燕。”
她这边话落,店主已到星月面前,恭敬道:“贵人诚邀女侠在此等候,说是叙旧,您看……”
店主把姿态放很低,他在此开店多年,接触的江湖人不知多少,哪里猜不到这位是移花宫的。不管是移花宫和皇宫,他都是只小蚂蚁,惹不起。
“哦?”朱小清的反应比星月明显多了,据她所知江玉燕和花星月并不认识啊。
星月看着江玉燕,江玉燕亦对她微微点头示意,笑容里除了人畜无害的单纯,还多了一种不凡的风范。
成为燕妃,她这个自小过着贫苦生活的女孩好像无师自通了大家闺秀的端庄,但那端庄中又多了份星月只在邀月身上见过的霸气。
恰如小鱼儿所言,人的欲望有多大,就有多大的霸气。
江玉燕已经是全新的江玉燕了。兜兜转转,她还是进宫了,真是厉害。
就在她观察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看她。
江玉燕从红叶处得知江玉凤身上的软猬甲很有可能是花星月从红叶斋拿走的,这也对应上了自己所中的移花宫碎颜粉的毒,所以才想会会她。
两人心思各异,却都算得上礼貌。片刻间江玉燕已经进了木棚里。
“星月姑娘可还记得玉燕?”
星月舔了舔后牙槽,心说自己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花公子和鱼大哥都对我有恩,当日在江府与姑娘一面之缘,并不知道姑娘是花公子的师妹,玉燕也是为了救爹爹……”
她两句话便垂眸眼含泪珠,说的话也很是高,没有继续描补当初的谎言,而是把锅全甩给江别鹤。
“我未曾信你,便也未怪过你,你不必如此。”
江玉燕仿佛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自顾道:“当初若不是花公子和鱼大哥相救,我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曾经玉燕无所为报,如今想要报答,却找不到恩人。”
星月心一哽,感情她是找自己打探花无缺的下落来的,可怜自己习得绝世武功,却处处比不上花无缺。
“娘娘如今深得皇上恩宠,若诚心报恩,我师兄和小鱼儿肯定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我自是诚心,可又如何让他们知晓呢?”
星月笑:“娘娘此行不就是去找小鱼儿的吗?”
“星月姑娘如何知道?”
江玉燕挑眉,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茶杯。
邪门,是江玉燕对花星月的印象,年纪轻轻,武功却比花无缺还高,而且仿佛什么都知道,仿佛看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