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窟牢门打开,怜星飞跃下来,她怜哀地看了花无缺一眼又移开眼去。
“二师父。”
邀月冷哼一声,拧着眉斜眼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杀你父母。”
花无缺不想她突然提起此事,猛地抬头看向她。
他向来表情不多,眼神比起小鱼儿的灵显得有些木,这也是他比之小鱼儿更像江枫的地方。
只是又和江枫有些不同,江枫是过于正直的木,显得有些不知变通。花无缺则是邀月怜星刻意培养,眼神乍一看像是江枫,仔细看又好像邀月怜星的中和,透着冷漠也透着悲悯。
从他一言一行到微表情,与其说他是江枫的孩子,不如说他是邀月怜星的孩子。
邀月对上他这般视线,脑海里不再是江枫,而是他自小到大的一幕幕。
虽然她从来没有亲近过花无缺,但是花无缺从襁褓里一小个,长成了这样玉树临风的少年的过程,她从未错过。
花无缺对她的敬畏深植于心,但是倔强地不移开目光只为等她一个答案。
按传统孝道来说,他应当是不孝的。
邀月杀了他双亲,后收养他,其本心为何无从界定,但事实而言他们无疑是有深仇大恨的。
可是十八年的感情却难以清晰地分辨恩仇。
花无缺甚至有些奢望邀月解释,或是失手,或情不得已。
他不像星月那样定性的时候没在移花宫,也不像她那样离开邀月的视线多年。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邀月太了解他,太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知是喜是怒,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怜星安静站在一旁,只担忧地看着她,她这样不稳定的情绪,实在让人担心。
“因为他们该死!”
邀月红着眼含笑慢慢走向花无缺,像欣赏一件上好的瓷器一样看着他眼中的光碎掉,瞬间被愤怒取代。
她心情愉悦地想,对啊,江枫的孩子就该用这种眼神看她。
“你父母皆为我所救,才有命苟活于世,最后却在我移花宫勾搭成奸,岂不该死。”
花无缺怒气上涌,即使和父母从未相处过,但身为人子岂能让人一遍遍羞辱已逝父母,况且他早就看不惯所谓宫规,气血上头,明知敌不过,还是选择出手。
邀月走到花无缺近前,又看似随意一挥手打回了他突然的攻击。
她真的太了解花无缺,无论是从心思还是武功,花无缺这辈子都不可能打败他。
花无缺重重摔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了,是因为身上伤势更重,也是因为深深陷入了这种面对翻越不了的高山的绝望之中。
这一刻他更深刻地明白,他就是想报仇也根本报不了。
怜星一声“缺儿”将将出口,终于还是卡在了喉咙。她已经选了邀月,甚至告诉了邀月星月打开了六壬神骰。
而且,她传功给花无缺的事已被邀月知晓,若是她再插手,不知道邀月还会对花无缺做出什么,种种原因,最终只能痛苦地移开了眼不去看花无缺。
邀月余光看了怜星一眼,见她没有再像往常冲上来,方才收手移回视线,俯视着花无缺冷冷道:“你的武功哪一样不是我们教的,你以为凭你,能够报仇?”
花无缺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出来,他愤恨地闭上眼睛。
从小到大,他经受过邀月无数责罚,十八岁后被邀月打成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只有这一次,他不想再醒过来了。
他其实不意外怜星在他和邀月之间选择邀月,她们才是真正相伴多年的人。但如今他和邀月,于情于理,似乎都不能共处。
也许此时此刻死在邀月手上才是最好的结局,既然报不了仇,就死在她手上,既不负养恩,也算是全了生恩。
他缓过一阵,蓦然睁开眼睛再次起身攻向邀月。
怜星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花无缺若再受邀月一掌,神佛难救。
这无疑是求死的举动,让她的理智瞬间崩了。再容不得考虑,她飞快上前将花无缺打昏在地。
顶着邀月冷漠质疑的目光,怜星故作镇定地开口:“姐姐,我们养了他那么多年……”
“怎么?你对他产生感情了?”
怜星低下头,“我们养他,教他,十八年了,可他还是和小鱼儿相认,把我们当作他的仇人。姐姐,这十八年的心血就这样白费,你甘心吗?”
邀月自然不甘心,没能报复江枫,还给他白养儿子,又见着兄弟相聚,如何能忍?
怜星尽量用失望又轻蔑的眼神看向昏迷在地的花无缺,道:“他的命脉,是星月,有的是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还有小鱼儿,要是让他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失去所有光亮,一定很有趣。还有什么比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人生不如死更痛苦的呢?”
邀月冷眼看着她,她可没忘记,怜星竟然将多年修炼的混元真气内力直接传给了花无缺。
混元真气不像嫁衣神功,嫁衣神功是吸别人的内力所以升级快,混元真气完全是靠自身修炼就能升级超快,相对的它的门槛极高,极难修炼成功,属于是师父一般都带不进门的高冷绝学。
除非星月那种开挂的,否则就是天才如花无缺,也不可能短短时日就修炼成功。
邀月原本只以为怜星摸索出了新的简单的修炼方法,结果好家伙,不是修炼简单了,而是她直接传功给了花无缺,刚意识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差点没把邀月气撅过去。
“你想怎么做?”
“爱别离,求不得,姐姐当初让他和铁心兰成婚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只不过我们弄错了女主角,改过来就是了,只是这一次,”怜星垂眸,道:“我们要让星月做那薄幸人,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将他打下地狱。”
邀月看着她,突然笑了,怜星的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比她聪明多了,阴谋诡计也比她多。
“从小师父就说你聪明。”
担忧花无缺的怜星垂眸避开她的眼睛。
又听邀月道:“就按你说的做。”
邀月岂不知她有意保花无缺性命,只是正好她也觉不甘,她有把握能按下怜星的所有小动作,所以不管她说这话是否真心,一切一定会按照怜星的“卑鄙”说法进行。
花月奴临死前说什么?让她放过两个孩子?她偏不,她要是做不到毁了他们,都没脸说报复了那两个贱人。
“星奴影奴。”
二人听到传音,立刻赶来跪下。
怜星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邀月,道:“立即召回星月少宫主。”
直到那二人离开,邀月才起身,不给怜星一点儿传信勾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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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前面……”
塔卡随着武士的目光看去,只见草丛里躺着两个人,她不知为何想起花无缺的容颜,有些惊忧地下马去看。
待见到昏迷的两人陌生的容貌,心中有些自嘲,那样武功超群,盖世无双的少年英雄,怎会落到这般境地。(实际上比这惨多了。)
侍女道:“这位姑娘……”
她本想脱口而出说人是瞎的,却见塔卡偏了头示意她禁言,当即闭嘴。
塔卡蹲下试探女子鼻息,弱而不绝,情况不妙,但暂无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再去探那男子鼻息时便没有防备,被陡然睁开的双目吓了一跳。
燕南天双眸炯炯,一手持剑一手一把捞过昏迷的江玉凤和塔卡一行人拉开了安全距离。
他半生昏迷半生行侠仗义,只是他的侠气和江枫的正气不同,更多体现在他的杀气上,是真正的杀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比丛林大漠的狮虎还要有威慑力,当他冷冷凝视着你时,便像是冬天饮冰,遍体生寒。
塔卡这边的武士纷纷拔刀防在塔卡身前。
燕南天拧着眉盯着他最看不爽的人,塔卡身边的侍女。
“你们是什么人?”
侍女抖了一下,道:“我们公主见你们昏迷在地,好心救你们,你为何以剑相向!”
燕南天眼珠微动。
这时塔卡将面纱压下,道:“这位大侠,想必你无大碍,但是你的同伴需要立即救治。”
江玉凤身上伤真不轻,此前燕南天内力偶然消失,后来又受了一掌失了行动力,全靠她拼命把燕南天带了出来。逃到此地便昏迷过去。现下燕南天内力恢复了那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轻轻松松就痊愈了,可江玉凤的情况却不太乐观。
许是感受到了塔卡的好意,许是担心江玉凤的伤势,燕南天眼神飘忽了一下,点头致歉。“多有得罪。”
塔卡早听闻中原江湖人的潇洒恣意和磊落光明,比起普通百姓,中原江湖人的处事风格更偏向她们昆仑部落的人,是以并不十分在意他的举动。
“塔义尔,给这位大侠一匹快马,”又对燕南天道:“前面有座城,应该有医馆。”
燕南天再次高冷点头,他此时没有记忆,却不疯也不傻,因为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江玉凤对他很重要,比自己是谁还要重要,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她,等她醒来。
塔义尔虽然不想帮中原人,但是塔卡的命令他不敢反对,很快安排了马。
塔卡从昆仑一路疾行,日夜兼程。此行带有向导,一路上未走什么远路,下一座城正是恶通天家所居城镇。
将人送到医馆,塔卡便告辞。一路无话的燕南天突然问了句,“姓名?”
塔卡一愣,这冷冷的性格突然的,又让她想起了花无缺,一时便没有回答。
侍女:“这是我们昆仑部落的塔卡公主。”
燕南天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转身就抱着江玉凤进了医馆。
他纯纯替江玉凤问的,模糊中觉得江玉凤会在意“恩人”。
得知塔卡到了附近的方景行走出门正好撞上燕南天进门。
燕南天太好认,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双目失明的江玉凤,便绝对不会错了。他以扇遮面防止自己泄露情绪,偏过身让开了路,目光追寻燕南天而去,甚至忘了塔卡的事。
在他身后的大夫此时倒是尽职尽责,因为没有认出来人,忙着安排伤员躺下。
燕南天回头和方景行目光对上,出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盯着我。”
不疯不傻,难道他恢复记忆了?方景行心中一凛,忙合上手中扇,站得笔直,义正言辞道:“在下担心阁下对这位姑娘有所图谋。”
换小鱼儿或星月听这话估计早就上手打人了,但是燕南天却不会,他虽没有记忆,却下意识好感这种“直接”又“磊落”的人。
“我对她并无恶意,她是我的朋友。”
方景行一脸不信,“既是朋友,何以她身受重伤,阁下却完好无损。”
燕南天皱眉,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些片段,突然没有武功,然后便是江玉凤拼死保护他,他解释不出来为什么自己要她保护,又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
方景行见他眉头紧锁不说话,迅速又给他找了台阶,“阁下既说你们是朋友,有什么证据?”
燕南天顿时心情明朗,道:“她的剑法,一招一式我都认识,”他回忆着江玉凤使的剑招,仿佛是合上了某个很快乐的记忆,“我看了好多年,我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方景行眉眼微挑,手握红叶斋的他,和手拿剧本也差不多了。燕南天没有恢复记忆,甚至有把江玉凤当成江枫的嫌疑。
可以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