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晚间，汉庭千苑。
低价高昂的地段，小区环境极好，绿化做的很规整，路灯明亮，原先的几条鹅卵石小路重新修了一遍，四周透着泥土翻新的气味。
夜晚静极了。
郑遇驾轻就熟地走到家门口，还没等伸出手，门便被霍然打开，暖黄的灯光渗出来，静静地洒在脚边。
“您回来啦。”阿姨笑眯眯地后退一步，为郑遇让出一个位置，微微欠身。
“嗯。”
郑遇走进屋内，将书包顺手放到沙发上，室内窗明几净，茶几上堆着一大摞字迹潦草的文件，不复之前的整洁。
她盯着那堆东西看了一眼，没说话。
阿姨小心翼翼关了门，快步走过来，看她脸色不对，连忙解释道：“是太太回来了。”
“在厨房给您熬了鸡汤留着。”等了一刻，她补充到。
郑遇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在指尖流淌，冰凉的感觉让她清醒了不少。
走进厨房，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副碗筷，黄澄澄的汤，上面还飘着几块鸡肉，淡淡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
郑遇坐过去，拿起陶瓷小勺，吹了一下，这才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温热的汤浸润着紧绷的身体。
阿姨已经离开，她知道郑遇吃饭的时候不喜欢人盯着，不过更多是想回避接下来的事。
这家的女主人跟这孩子的关系并不好，作为被雇佣的家务工，她的确该早早避开。
郑遇慢吞吞地喝汤，默默等待。
实际上她没有等多久，厨房外很快就响起高跟鞋蹬地的尖锐声音，由远及近，存在感很足。
一股并不熟悉的香水味兀自飘了过来，郑遇放下勺子，用力地按了下眉心。
“小遇。”身穿小西装的漂亮女人终于停下脚步，手按在门沿，眉眼间透露着凌厉，可神情疲惫。
郑遇低着头，手指曲起，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没有回应。
叶之遥对女儿的行为并不见怪，看对方不说话，也只是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
“小遇，”她再次出声，这次语气放软了不少，看向女儿的眼神努力放得温柔。
“嗯。”
郑遇埋着头，手里的勺子搅动热汤，与碗底接触，发出几道清脆的碰撞声。
“在学校怎么样？”
“都好。”
“同学们呢，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不差。”
叶之遥急切地询问，得到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回应，这个在商界纵横驰骋的强者在女儿面前突然变得无助起来，常年奔波在外，这居然是她对上高中的女儿的第一次近距离问候。
女儿从小到大一直成绩优异，她没什么需要担忧的，这孩子本就聪明，永远都是她最大的谈资，她的骄傲。
只是常年在外奔波，太少跟她交流，两个人的关系算不上好，那件事结束以后，她跟女儿之间更是水火不容，大吵一架之后便彻底冷了下来。
叶之遥心知道是自己的错，她百般让步，对女儿极尽讨好，抽出全部的精力给她更好的生活。
可她的好心用错了地方，女儿对此并不感冒，对自己照旧冷淡，就这么一直僵持到现在。
她也才刚刚回到家，公司的事还没处理完，账目堆积如山，便随手放到茶几上了，那些都是要通宵处理的东西。
时间紧张，她回来只是为了看看郑遇。
“小遇，在学校这次还是年级第一吧。”叶之遥努力笑了笑，换了个问法。
“是。”
“高中了，你要更好地投入到学习中去，这还是高一，课业不重，等到了高二进度就加快了，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千万不能叫别人落下了。”
“我知道。”
“妈妈没有时间，只能在物质上帮到你，”叶之遥说，“你千万……”
没等她说完，郑遇放下汤勺，手撑着桌面，直接站了起来，椅角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回房间了。”她淡淡地说，转身出了厨房，拿起放到沙发的书包，头一下都没回。
“等等。”
叶之遥连忙站起来，急声叫到。
郑遇顿住脚步。
妈妈站着，女儿也站着，可一时之间她们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过了很久，母亲艰涩的声音才响起来。
“你哥哥过几天就回来了，有时间你们多说说话。”
郑遇心里一动。
她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清楚了，随后便上了楼，脚步轻到人听不见。
推开房间的门，书包被放到桌子上，背带垂下桌角，轻轻摇晃。
窗外月光如水，无声地洇入地面，郑遇躺在床上，没有开灯，空气里的毛絮舞蹈着飘动，只有被光捕捉到的才被勾勒出轮廓。
郑遇闭着眼，知道书包里还有很多套没做完的试卷，可她忽然不想做了，这情况少见。
她戴上耳机，悠扬的乐声飘出来。
嗡嗡——
手机铃声响起来。
……好家伙。
郑遇没起身，掏出手机直接点了接通。
“喂？”
“干嘛不回我微信啊大小姐，我发了那么多条你就晾着？”陈星郁闷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
“心情不好，刚才没看手机。”
郑遇想起回来到现在自己都没点开过手机，自然没看见这小话唠的消息。
“你妈回来了？”
那头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小心翼翼。
“嗯。”
对话突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沉默间只能听见呼吸声，隔着听筒，声音显得失真。
“那什么，”再度出声，陈星的语气郑重不少，“你现在还好吧？”
“没跟她吵。”
郑遇懒洋洋地回答，她绕起一撮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打转。
“那就好。”
对面像是松了口气。
“对了，这么晚给我发的什么消息？”
“分班的事，我正要给你说呢。”
郑遇坐起来，拉开书包拉链，取出试卷平铺在桌面上，中性笔芯被拆出包装袋，墨色的字迹延展在洁白的卷面上。
“分班结果出来了？”
“刚才放的榜，咱俩一个班。”
“那就行，”郑遇拎着笔，耳朵夹着手机，说话含糊，“我写卷子了，明天见。”
“哎！”
对面大叫一声以示不满。
“我还有事给你交代呢，别挂电话！”
“准奏。”
郑遇勾出前两个选择题的答案。
“今天书店里那个男生，你记得不？”
“蒋明？”
郑遇蹙眉，那个人给她的印象并不好。
“他跟咱俩一个班。”
郑遇沉默，笔尖停顿在卷子上，洇出一个墨点。
“那个人张扬得很，以你这个性格，我得警告你几件事。”
“我跟他又没什么交集，”郑遇说，“没必要吧？”
“你听我说完，咱们分了新班，班主任是年级主任老胡，他这个人喜欢搞随机座位，我不一定跟你坐同桌。”
“然后呢？”
“我看了名单，蒋明跟他那个小团体全都在咱班，你没准就跟他们其中一个坐同桌呢，你以前没接触过这样儿的，我给你提个醒。”
“几率太小，不考虑。”
郑遇觉得对方捉弄自己的成分占多。
“你听还是不听？”电话那头声音骤然拔高八度。
“听听听。”
郑遇含糊其词。
陈星用力清清嗓子。
“像这类小混混，脾气都比较暴躁，你不要主动去惹，说话口气放软，不要硬邦邦的。”
“好。”
“他们跟别人起争执，你赶紧避远，别惹事上身。”
“行。”
陈星滔滔不绝，对此如数家珍，听得她发困。
“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郑遇干巴巴地回答。
“不感谢我？”
“感谢你。”
“说话这么不可爱，当心明天同桌抽签抽个大的。”
郑遇在调笑中掐断了电话。
她本来情绪不佳，但陈星这么一逗，心里倒也轻松不少。
放下手机，台灯被拧高一个亮度，白炽光照在试卷上，纸上中性笔的字迹尚未干透。
笔尖游走于上，黑夜里静得只有提笔落字的细碎声音。
——
早晨，江市一中。
校门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郑遇今天起得晚了些，混杂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早餐车实实在在地挡住视线。
她绕开大路，从侧面一路小跑。
进了校门，学校的布告栏前占满了人，消息不大灵通的学生涌向一处，紧张地查看分班名录，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你看一班的名单。”
“我靠，郑遇？那个年级第一跟我一个班！”
“卧槽！你牛逼啊。”
“靠，蒋明也在这个班，那可是拳王！我不想去了！”
“学校搞什么东西，年级第一跟学校混混头子在一个班？脑子抽了？”
“我靠……”
学校的清晨果然喧闹。
郑遇摸了摸耳垂，快步从他们身边略过。
新班在三楼，上去花不了多少功夫。
推开新教室的门，里头鸦雀无声，来得早的人大多在写埋头写东西，没人说话。
有几个陌生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她。
“……她就是郑遇？”
“嗯。”
“长得还挺可爱的。”
“等她拉你一百分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她可爱了。”
“我靠，这么夸张的？”
“你以为呢。”
那声音并不大，但郑遇听得很清楚，她的听力比较好，但有时候这种优势也比较困扰她。
总是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班级群里座位已经抽好了，单子就贴在黑板正中央，郑遇远看一眼，很快锁定了自己的位置，第三排偏左。
至于同桌是谁她没看清，这种事本身就无所谓，陈星已经给她发微信报丧了，她俩没在一桌。
郑遇走过去放下书包，拿出昨天的试卷开始批改。
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班级里也逐渐嘈杂起来，老人新人纷纷叙旧，教室里哄闹不已。
到底是年轻小孩，大多按耐不住自己。
陈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来得晚，一来就坐到郑遇身边那个尚未有主的椅子上大倒苦水。
“郑遇，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我不能没有你啊，咱俩为啥不是同桌……”
陈星装腔作势，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郑遇习惯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手底下的活儿没停。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席卷了这个新班级。
这是怎么了？
郑遇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一只灰色挎包被随意地甩到旁边的桌面上。
“小混混坐这儿，麻烦让让。”
蒋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