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厕所。
蒋明点起一支烟，灰白的墙壁间烟雾缭绕，模糊了侧脸和肩颈的轮廓。
“蒋明，你真是走了大运，跟这么个神仙坐一块儿。”王颂川在尚未熄灭的烟蒂上踩了两脚，嘴里嘟囔着。
“有屁快放。”
蒋明靠在门边，嘴里叼着烟，开了一盘消消乐。
“就你同桌，郑遇，不认识？”
“不熟。”
“真不熟假不熟？这妹儿做了高一整整半年的年级第一，你就算住山里头都听过她大名吧？”
“她很牛逼？”
蒋明拨拉了一个炸，屏幕上亮起十字形爆炸特效。
“不止是牛逼。”杨承旭在前头张望两下，忽然转过头来接了话茬儿，“她那是非常牛逼。”
杨承旭在他们这一伙人中算成绩好点的，对这些了解比他们这俩文盲多。
“怎么讲？”
“这么说吧，考试考九科，她几乎门门第一。”
“厉害，”蒋明的口气不咸不淡，“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那聪明劲儿能空投给我？”
“蒋明，你真是不懂风情，”王颂川嬉皮笑脸地搭上他的肩膀，“她漂亮啊！你跟美女学霸坐同桌，不得爽死？”
“没看见正脸。”
蒋明口气敷衍。
郑遇坐他旁边的时候一直伏案写些什么，他只能看见她那节纤细的脖颈，其他都没什么印象。
“郑遇是真好看，”杨承旭用手蹭了下皱起的裤腿，眼神充满单纯的向往，“蒋明，你真的有福，不开玩笑。”
unbelievable！
随着最后一串方块被消掉，手机屏幕上弹出了胜利结算动画。
“行行行，我有福我有福。”
关卡数停留在546关，蒋明关掉了游戏界面，退出到主界面，微信图标亮起一串数字红点，看着刺眼。
王颂川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新的，无意中瞥见他的屏幕，顺嘴问了一句：“蒋明，你这么多条未读消息？”
他记得蒋明有点强迫症，有一条未读符号都得进去点干净，不像是会99+的人。
“没事。”
蒋明出乎意料地没点开，他把手机收回了兜里。
“对了，最近李向一那伙人不太老实，这废物前天在学校门口闹事，让我给打了，你们平时多注意。”
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平常。
杨承旭和王颂川对此早已习惯，冲他点点头。
“少抽点。”
蒋明抽出王颂川嘴里的烟，顺手弹进垃圾桶。
他前脚刚进教室，后脚就看见自己的位置上又来了一尊陌生人，心里正烦着呢，却隔着那个人的背影，看见了郑遇的正脸。
她的睫毛微微上挑，勾勒出眼睛青涩的轮廓，郑遇的脸和手都显现出一种细嫩的白皙，窗外的阳光映过来，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软的小小绒毛。
蒋明没说话，走过去拍了拍今天第二个不速之客的肩膀，手里用上了点劲。
“兄弟，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喜欢我位置？”
他刚回来，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单手插兜，看着眼前的男生，心里有点烦。
兄弟让让，别妨碍我睡觉。
蒋明其实是这个意思，但对方显然误会了。
“我马上走。”
男生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便飞也似的跑了。
蒋明摸摸鼻子，低头看了一眼郑遇。
无敌美少女学霸也看了他一眼。
蒋明福至心灵，忽然间想说些什么。
然而美少女没理他，而是低头默默搞自己作业去了。
蒋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把帽檐下拉，开始闭目养神。
困意正浓，手机却震动了几下。
没事，继续睡。
还在震。
没事，继续睡。
又响了。
蒋明不耐烦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是王颂川在群里发的的消息。
王颂川：“怎么样，有没有被年级第一的惊人魅力惊呆？”
蒋明觉得这傻逼实在无聊，手指翻动：“没有，我要睡了，少烦我。”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
“刚才那男的谁啊？来我位置干什么？”
“谁稀罕你那破座位，人那是惦记郑遇。”
“谁？”
“许嘉淳，这也是个牛逼哄哄的，数学成绩挺好，估计是来找郑遇一起搞竞赛的，他们应该都在二中考。”
“……你刚不是出去抽烟了吗？这也知道？”
“听后面人说的，我消息灵通嘛。”
蒋明觉得乏味，果断动手开了勿扰模式，关掉手机趴下睡觉。
人一旦睡着，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蒋明一觉醒来，桌上堆了几张白色A4试卷，他拎起一张，上面四个大字：单元小测。
得，又是这糟心玩意儿。
他们学校订的这套题难度非常大，杨承旭算他们仨之间成绩能看的，能做出来的题不超过三道。
蒋明点开“父老乡亲”群聊，艾特了杨承旭：做完发群里。
杨承旭过了很久才回消息：“太难了，我通篇胡写。”
王颂川：“错的我也抄。”
微信提示：蒋明拍了拍王颂川，并说你可真牛逼啊。
忽然，他无意间扫过郑遇的卷子，眼角不由得一阵抽搐，只不过被头发挡着，别人看不见。
蒋明：“咱们卷子发下来多久了？”
杨承旭：“十五分钟。”
蒋明瞄了一眼郑遇已经是完成式的卷子，像是碰到一块烧红的烙铁，迅速移开了视线。
杨承旭：“你问这个干嘛？”
王颂川：“我估计郑遇已经做完了，你蒋哥正惊呆着呢。”
蒋明克制住线下真人快打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这沉默寡言的同桌厉害，倒没有想到能这么的……迅速。
蒋明觉得自己还是对所谓好学生的了解过于浅薄了，对方应该是一个超级考试赛亚人。
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传统坏学生，蒋明决定继续睡。
他不知道的是，在头脑逐渐失去意识的睡眠状态，郑遇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渐晚，暮色沉沉。
今天的晚自习结束得比较早，郑遇收拾好书包，顺路跟陈星一起出了校门。
陈星把冰棍塞进她手里：“蒋明今天没为难你吧？我看早上他怪不高兴的。”
“没有。”郑遇咬下一块巧克力脆皮，声音含糊。
“你要不要调座位？我帮你跟法海说。”
“还没想好。”郑遇说。
“你家司机好久没来了，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没事的。”
郑遇摆弄着自己书包上的小熊挂件，半天没说话。
在校的一周过得很快，时间来到周五晚上。
汉庭千苑。
郑遇回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明澄的光线静悄悄地垂在亮洁的地砖上，偌大而空旷的房子里只回荡着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今天实在累，所以洗完澡就直接上床休息了。
明天是去竞赛考场的日子，还是早点睡为好。
漆深的夜幕下一颗星星也没有，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日子，无聊困倦，乏善可陈。
她正准备定下明天的闹钟，电话就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意识朦胧间，郑遇支起身体，按下接通。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她瞬间困意全无。
“小遇，是妈妈。”叶之遥倦怠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放得无限大，郑遇觉得自己的耳膜有些发振。
“什么事？”
她们关系不好，叶之遥正常时间都不会打电话给她，更不用说这个时间点，她隐约觉得可能是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没有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妈妈听说你们今天分了新班级，你的同桌……”
郑遇抿紧嘴唇。
“怎么是个坏学生？我都听说了，他没有欺负你吧？”叶之遥听上去极为紧张，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
郑遇沉默一会儿，听着那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一时失语。
叶之遥在的那个国家，现在应该是上午九点，正是公务繁忙的时候，能在这个时间抽出空来给她来电话，也是苦心孤诣。
“妈妈今天已经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了，明天他就帮你调座位，你成绩这么优秀，绝对不能被这种烂学生影响，我们小遇可是万里挑一的……”
“够了。”
“什么？”叶之遥没听清。
“真的够了，妈。”
郑遇的声音像是浸在冰里，语气极冷。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小遇……”叶之遥的心里泛上一股酸涩，声线也跟着颤抖，“你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呀，妈妈只是担心你……”
“早点睡。”
郑遇挂断了电话，拿上耳机，点开听歌栏，舒缓的音乐晕开在耳畔。
乐音逐渐放缓，翻来覆去之间，困意始终无法再次安然到来，郑遇睁开眼睛，坐到了书桌前。
她抽出一张卷子，笔尖翻飞，平日里娟秀的字迹显得有些潦草，随着时间流逝，她下笔的力度也逐渐加重，试题册子被翻得哗啦作响。
总是这样，从来不会过问她的意见，永远不会放弃先斩后奏的做事风格。
郑遇如鲠在喉，她的状态不好，对完了一面的答案才发现错误率远超平时。
放下笔，意识在胸口的剧烈起伏中出离混沌，她困倦地趴下。
远去的疲惫似乎又攀上了她的身体，无星的夜晚，清醒正一丝丝抽离脑海。
郑遇就这么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但她忘记了一件事。
她没定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