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郑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照片的清晰度并不高，像是从一个偷拍的角落捕捉到的，上面两个人的身影也都模糊。
陌生人可能认不出来，但如果是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法不认。
“上面的人是你吗？”胡建伟又拧着眉问了一句。
郑遇嗫嚅着道：“是。”
胡建伟并不意外，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说说吧，什么情况？”
郑遇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见她这副反应，胡建伟也无可奈何，他蹙着眉，拿起保温杯呷了一口茶水。
“郑遇，你最近不是还在参加集训吗，”胡建伟脸色凝重，“有人借这张照片举报你，想要端掉你的竞赛名额。”
心脏猛地一颤，郑遇只感觉脖颈后一阵发凉。
“当然了，举报的人纯属没事找事，学科竞赛不会因为选手的私事而取消名额的，”胡建伟放下保温杯，“不过，我也有一点要提醒你。”
“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耽搁了自己学习，知道吗？”
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凝重。
郑遇迟钝地点点头。
“还有，我记得有节集训课你没来，是什么情况？”
郑遇没说话，不偏不倚地应中了他的猜疑。
事情的全貌胡建伟已经猜出了个七八分，但他也没往深了想，只当自己班上这厉害丫头是一时图新奇，好奇一下外面的花花世界而已。
郑遇，以本省第一的成绩考入江市一中，入校短短半年，没有不当第一的时候，性子也乖，老师同学对她评价都不错。
这样一个姑娘，难不成会看上蒋明，然后跟他谈恋爱吗？
简直匪夷所思。
胡建伟有充分的自信将这个无稽之谈抛之脑后。
他咳嗽两声，脸色和缓很多，语重心长道：“好了，这些事你也别再多想，快期中了，记得好好准备。”
“好。”
过了几秒，郑遇才吐出一个字。
脚步有些迟缓地穿过走廊，回到教室，这里鸦雀无声，郑遇注意到有人在悄悄看她，但又很快收回视线，并不宽阔的空间里气氛怪异，涌动着几分不明不白。
晦暗不明的眼神凝聚在身上，但你奇怪地回视过去的时候，它们却又消失了，你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会不约而同地盯住自己。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
郑遇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湿巾擦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将它对折，再对折，随后紧紧地捏在手里。
她忽然间明白，也许好事者并非是针对那个名额，而是……
把她和蒋明逛礼品店这件事，广而告之。
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郑遇，江市一中成绩最好的学生，在跟一个常人口中的小混混，亲近。
郑遇攥着湿纸巾，呼吸越发急促。
“喂。”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郑遇回过头去。
“没事吧？”陈星一脸担忧。
“没事。”郑遇缓过神来，声音很小。
“我们出去说。”陈星瞄了一眼偷偷围观的其他人，朝窗户外面使了个眼色。
郑遇撑着桌面，站起身，任由陈星拉着自己出去。
五楼是教师办公室，还有久无人打理的杂货间，少有人来，第一节课的铃声还有两分钟打响，学生大多已经进班，偌大的校园里空无一人。
天色阴沉，树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呼啸寒风席卷，簌簌作响。
郑遇两只手靠在栏杆前，凝视着黑沉一片的天空。
“郑遇，有人把你跟蒋明逛商场的照片贴咱学校论坛上了，你知道不？”陈星站在她旁边，语气急促。
“我知道，”郑遇已经冷静下来，语调平缓，“刚才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他没说你什么吧？”陈星紧张地问。
“没有。”郑遇摇摇头。
“管理员已经删帖，不过应该还是有很多人看见了……”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陈星语气忽然间带了一丝犹疑。
“郑遇，接下来你怎么办？”她问。
郑遇递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怎么办？”
“学校里这种风言风语传得很快的，你要不还是先别跟蒋明坐了？”陈星说。
郑遇一愣，旋即立刻拒绝：“不行。”
“为什么？”
“我没做错什么。”郑遇说。
“郑遇呀，”陈星苦口婆心道，“你跟蒋明究竟有没有什么并不重要，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件事让那么多人给知道了。”
“你可是咱学校的门面呢，以前学生代表发言，哪次不是你？现在这事传出来，对你很不好的，我怕别人在底下传一些不好的话，而且，”陈星顿了顿，“你家里人管你那么严，万一他们知道了……”
刹那间仿若风云突变，凛冽的秋风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
郑遇愣住了。
她竟然没想到这件事最糟的地方。
她家里人可能知道。
她妈妈知道之后，会怎么想呢？
郑遇已经不敢往下想了，她疲惫地捂住额头。
某些并不美好的往事涌上心头。
“怎么样？”陈星小心翼翼地问她，“这段时间你就先少跟他接触吧，快要期中考试了，到时候也该重新调座位。”
重新调座位，分到一个陌生人，像以前一样。
又或许她可以一个人坐，没有人打扰，写多少份卷子，也不会有人在旁边问她要东西吃。
不会有人在课上找她叽叽喳喳地说话。
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年级第一。
流言生得快，但也散的快。
等待这件事平息，她还是那个成绩耀眼的人。
此前诸多繁杂的事便如过眼云烟般消失了，一如大梦一场。
就如同之前初中时的那桩旧事一样，只需瞬间，便彻底结束。
天色昏暗，空气里飘来几滴被狂风卷起的水珠，郑遇愣愣地伸手，冰冷的雨落入掌心。
云层晦暗，雷声滚滚，裹挟着针尖般的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陈星说，“你想好没？”
郑遇回身，犹豫几秒，给出了回复。
——
下午第一节原本是体育课，由于突发降雨，所以改成在教室上自习。
回来的时候教室里静悄悄的，近乎落针可闻，桌上只有纸笔摩擦的窸窣声，天空昏暗，所以打开了灯，灯管不知是故障还是怎么，忽闪忽闪，电流的刺啦声过后，很快恢复正常。
郑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不想动笔写卷子，她趴在桌面上，感觉很困。
隔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
郑遇疲倦地睁开眼。
“郑遇，晚上去网吧不？我看你今天怪累的。”蒋明问她。
“好。”
郑遇简短地回复一句，后又把头转过去。
蒋明没再多说什么，拿出手机，给父老乡亲发去了消息。
。：“今晚包夜，走不走？”
王颂川：“行。”
。：“郑遇也来。”
划拉一声响，王颂川的卷子被中性笔拉出了一道银河般的裂痕，前桌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王颂川强行咽下嘴里含着的热水，搓搓仿佛中箭的膝盖，咬牙切齿地回复：“现在论坛上都炸开花了，你还敢跟学霸出来啊？”
。：“她答应了。”
杨承旭：“这事现在怎么弄，论坛上都是捏造你们情史的，保不齐外校都要知道了。”
蒋明烦躁地啧了一声。
王颂川：“你俩现在要避嫌，懂不懂？”
群聊界面陷入死寂。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
又过了一分钟。
王颂川：“好吧，那老地方见。”
蒋明沉默盯着熄灭的屏幕，没有笑。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不长，临近晚自习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平息不少，水滴沿着走廊上的栏杆垂落，嘀嗒声缓慢。
郑遇收拾好书包，走到自行车棚下，默默等待着来人。
漆黑的夜色中，蒋明推着车走过来。
她沉默地坐上后座，不自然地拉上自己的帽子，将脸掩盖在衣服的阴影中。
“今天换条路走。”蒋明说。
“嗯。”
郑遇轻声应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地下网吧。
王颂川他们早就开好了电脑，郑遇坐到那个并不熟悉的位置上，缩着膝盖，看他们打游戏。
“郑遇，你不打吗？”杨承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看你们玩就可以了。”郑遇说。
几个人之间的气氛都很尴尬，或许是下雨的缘故，今天网吧里也格外清净，人影稀少，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电脑屏幕上激光特效激烈地炸开，惹人眼花。
“心情不好？”蒋明摘下耳机，问她。
“没有。”郑遇说。
“身体不舒服？”
“不是。”
毫无营养的车轴子话循环一轮。
“我在这边有个玩乐队的朋友，他过几周有场演出，你们谁有兴趣吗？”扎着金色高马尾的明静如一枪爆掉对面，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
没人说话。
郑遇睁大眼睛，朝她那边看了一眼。
明静如伸了个懒腰，递过来一张黑色名片。
“郑遇小妹妹，喜欢就来，我包场。”她取下墨镜，冲郑遇眨眨眼。
“你想去吗？”蒋明问她。
郑遇没说话。
“瞧你，”明静如不动声色地拧了一下蒋明的腰，“要给人家姑娘考虑的时间，懂不懂？”
蒋明熟练地回避师太铁爪，往另一边凑了凑，问身边脸色忧郁的少女：“去吃饭吗？”
“嗯？”郑遇疑惑地抬起头。
“底下有小吃城开着，我请你。”蒋明说。
郑遇又开始习惯性地犹豫。
“哎呀，那太好了，给我带个泡面过来，要加蛋。”王颂川眼神紧盯电脑屏幕，头都没回一下。
“炒饭。”杨承旭说。
“我要六寸蛋糕。”明静如笑眯眯地说。
“你看，”蒋明看郑遇，“他们这么能吃，我一个人肯定拿不下。”
郑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