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刑
京城，靖朝最热闹非凡的地界上，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隐蔽。
一条灰暗的巷子里，有一座不起眼的旧宅子，不大，三进三出，由于过于陈旧，能用的地方有限，不过两间堂屋还能招呼人。
“阿言，这里是哪里？”苏澄奕一边驾车，一边问道。
苏澄奕不解，这一日下朝宋瑾言就拉着他上马车，马车还不是平日坐的那辆，只有他们两人，他只好暂时做了车夫的活儿。
苏澄奕感觉宋瑾言神情严肃，一路上神神秘秘的，还不许他多问。
宋瑾言撩开马车的帘子，轻声说道：“二公子，到了。委屈二公子了。”
“阿言哪里的话，为你做事从不觉委屈。”苏澄奕依旧没个正经。
苏澄奕卸了马车，抬头一望，旧宅子的大门高悬“甄府”，旁有诗句“千锤万凿入世，烈火焚烧琢真”。
“这两句诗倒是有点意思。”苏澄奕点头道，大致猜到了是什么地方。
司尉府在京城内的禁地。
苏澄奕以前听宋瑾言偶尔提起过，只有她和少数几个司尉府的人知道。
宋瑾言未接话，径直跨进了大门，带着苏澄奕顺着石阶而下，苏澄奕隐隐约约还能在部分墙壁上看见些许陈年的血迹。
这处地下的禁地，常常刀山剑树，从门口经过都能感觉有一股阴寒之气笼罩着，连墙壁都是冷的。
“阿言，这里……倒是阴冷的很啊！”苏澄奕轻轻笑着。
“将军，还未招。”许宁早在地牢中等着了，见两人前来立即拱手作揖道。
“二公子，可在这种地方喝过茶？”宋瑾言浑身透着轻松，在地牢旁的茶海前一坐，自顾自的泡起茶来，那动作熟练的很。
苏澄奕笑了，想必她经常如此来这里喝茶。
“阿言，可是小瞧我了。”苏澄奕心想，或许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样阴冷的地方了，“不过嘛，这里血腥味慎重，苏某还是有些怕……”说着，苏澄奕往宋瑾言身旁靠了靠。
宋瑾言给苏澄奕面前的茶盅里倒了杯茶，顺便给了他一记熟悉的白眼，“二公子身上，没一处在说‘害怕’。”
“哪有！是处处都在害怕！”说着，苏澄奕假意的抖了抖身子，佯装发抖……
“啊！！你们这些烂人……不得好死……啊啊啊啊……我修游族的铁骑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会踏平靖朝的京城，你们的女人世世代代都会是娼妓，男人都将成为阉人……”
苏澄奕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宋瑾言，污言秽语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宋瑾言放下茶杯继续沏茶，“怎么，二公子，‘茶点’不合心意？”
“哈哈哈……这点心确实……恶心了些！”苏澄奕的偷窥被发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缓解尴尬。
“许宁！”
许宁迅速的从牢房里出来，“将军？吵着你们喝茶了？”
“哈哈哈哈，许将军，您这觉悟……实在是高啊！”苏澄奕实在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宁瞪了瞪苏澄奕，继续道：“将军，此人的嘴着实硬！这些天，七八种刑具轮流伺候着呢！”
苏澄奕笑个没完，可是受到宋瑾言一个警告的眼神就立即闭嘴了，那眼神里包着“我的人你也敢笑”的意味。
宋瑾言冷笑着，“既然已经试了那么多……‘寸骨刑’，这么久没用，你还记得怎么用吗？”
“啊？”许宁有些吃惊，这里最冷血残酷的便是“寸骨刑”，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用的，因为施行过程过于血腥，又对实施的人要求极高，整个司尉府能做此刑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通知四叔吧。”宋瑾言冷冷的说着，彷佛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句话。
“是。将军、苏副将，稍等。”
许宁领着命出了门，宋瑾言和苏澄奕依旧平静的喝着茶。
“阿言，这‘寸骨刑’是什么？”
宋瑾言冷着脸，扯了扯嘴角，“二公子一会可以亲见。我还未见过‘寸骨刑’过后未曾招的。”
“那位四叔是谁？”
“司尉府的老人了，是上一代司尉府最强的武将，元龙章。”
什么？司尉府的创建人！此人不仅武功高绝，听说手段也异常残忍，死在他手下的人无一全尸！
年轻的时候叱咤江湖，无人是对手，后来不知怎么就归顺了朝廷，还建起了司尉府。苏澄奕心想，听闻此人都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竟然还在。
半个时辰后，许宁搀扶着一位老人家，从灰暗的甬道里慢慢走来，步履稍显蹒跚。
宋瑾言站起身，深深作揖，恭敬的叫了声，“四叔。”
“嗯。”
苏澄奕也站起身见礼，仔细看那老人家，虽然被人搀扶着，但是下盘稳健，每一步都能看得出内功深厚，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射着寒光的双眼，鹰钩鼻更加凸显了那人的心机深沉。
“宋将军，来了新人？”
苏澄奕觉得那人的声音，仿佛是地狱来的，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四叔，这是皇上新封的副将，新科状元，苏澄奕。”
“晚生见过元前辈。”苏澄奕依稀记得听过此人的过往，是他绝对不想得罪的人。
“嗯。”元龙章语调很慢，“怎么，什么人需要老夫出场？”
“修游族的死士！”
宋瑾言时刻恭敬着，这份恭敬连在太后面前都还要多上几分，着实让苏澄奕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好。”说完，元龙章手上抓了一把许宁，便转身往牢房去了。
“二公子可要去看看？”
“阿言不去？”
“我就不去了。还是这里喝茶的好。”说完，宋瑾言当真就慢慢悠悠的喝起茶来，让苏澄奕对那“寸骨刑”更加好奇起来。
血腥味里混合着杀气，让牢房外目睹一切的苏澄奕震惊。
见许宁拿出一把特制的刀，弯月的形状，刀边滚着一层银光。元龙章拿起刀，慢慢走近那已经绑着绝无法动弹的死士……
手起刀落之后，那人的左脚掉了，再一次左腿又被削了一寸骨头，每次刀落，那人的左腿便短一截……然后再是右腿……
“呕……”苏澄奕看不下去，跑到宋瑾言身后干呕起来，那景象实在是太过血腥……腿被一节一节的削掉，掉下来的部分在受刑人面前还要将骨头上的肉剃干净，然后许宁将一块一块的骨头并排放在受刑人面前……这无疑上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受刑。
苏澄奕相信，那死士现在一定很后悔是被抓住，而不是自杀而亡。
宋瑾言轻笑，“没想到二公子这么经不得吓。”
“你！你见过？”
“不仅见过。这‘寸骨之刑’便是我想的，四叔只是执行而已。”
“什么！”
“寸骨，就是在四肢上每次削一寸的骨头，手臂能削八次，腿能削十二次，如果那人能扛得住，总共就是四十次，且削下来的每一块骨头长度都一样。”
宋瑾言说的漫不经心，丝毫没有发现旁边听的那人内心是如何得骇闻，“受刑之后，还能保持说话和思考的能力……”
宋瑾言放下茶盅，面色冷清，“怎么，觉得我残忍？”
“……”
“是够残忍的。世人皆说对待仇人‘拔他骨、吃他肉、喝他血’，又有什么人真正做到了？”
“仇人？”
“他修游扰我边疆，欺我百姓，毁我京都……难道不是仇人？”
“可是……”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我现在杀人了吗？”
宋瑾言邪邪一笑道，“对待仇人喊着要杀要剐，真正见到仇人了，却一副悲天悯人……”
“阿言，你究竟要什么？”苏澄奕恢复了平常，打断宋瑾言说话，认真的问道。
宋瑾言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就听见许宁过来报：“将军，招了。”
“好。四叔如何？”
“师父他老人家到没什么。”
苏澄奕惊讶的望着许宁，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元龙章的徒弟，不是说元龙章从来不收弟子的吗？要不然江湖众人都得踏破他元家的门槛。
许宁再次搀扶着元龙章慢慢往回走，突然元龙章转身对宋瑾言道：“听说镕钰得了武状元？”
“是。”
“可会让他入司尉府？”
“皇上封了他兵部行走。”
元龙章先是一愣，然后竟隐隐有些笑容，只是脸上的皱纹挡着看不大出来，可是宋瑾言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接着道：“四叔放心，司尉府有我一人在就好。”
“你，老夫放心。”
“如果日后阿钰还是想上战场，我一定会让他堂堂正正的将军功挣回来的，定不会让他沾染这些龌龊的勾当。”
一老一少，在暗黑的地牢中几步之遥相对，谁都没有靠近对方的意思。墙上的蜡烛忽闪忽明忽暗。
“你，很好。白胜兰教养的孩子都很好，老夫放心。”说完，元龙章在许宁的搀扶下出了地牢。
“二公子，我们回吧。接下来许宁会善后的。”
“啊？他不是去送他师父回去了吗？”
宋瑾言忽然一笑：“四叔就住在这相邻的宅子里。要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我以为元前辈武功高强……”
宋瑾言摇着头道：“四叔年纪不小了。”
苏澄奕闻言，心下了然，于是问道：“那死士招的，修游王身边新出现的靖朝人，你觉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