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
翌日,天未亮,两方人马终于到了分兵之时。
宋瑾言跨上马正要告别而去,苏澄奕则在后面叫住了她。
“阿言,这次可否让我先走?”苏澄奕侧角仰头,眼神却不忍心漏看那女子一刻。
“二公子,这是为何?”宋瑾言不明他的用意。
可是苏澄奕什么都没说,深邃黑眸里写满了不舍,饱含深情的看了宋瑾言一眼,仰头大笑,很快转身策马而去。你哪里知道,次次都是我见着你的背影,那份深深的失落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这次让你见着我的背影而去吧,但愿不是最后一次。
宋瑾言当真便看着对方的背影原地不动,一直到看不到为止。
宋瑾言不敢动,荀泽和萧映南也不敢动。两人忽见宋瑾言轻轻抚着衣襟的位置,低头浅笑起来。
“将军?”荀泽叫道,怎么有点反常?
“没什么。”宋瑾言轻松的回答,“出发吧。”
几万人,浩浩荡荡的,因着要隐藏行踪,一直在荒野山林里行进。
军队的日常事务有萧映南和荀泽商量着办,宋瑾言大部分时间都在在研究黎州的地图。
要与贺允形成合围,必须要经过幽城与修游族边境的一段非常狭窄而漫长的山涧小路,看那地图,足足有几公里。山崖峭壁的两边,绿野植物繁多茂密,极容易伏兵暗藏。
“大军休息一下。”宋瑾言说道,“萧将军,荀泽,我们必须商量一下前面的那条小路怎么走。”
“将军,前面那条路只能一个人通过,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我们都叫那里‘泄天光’。如果有伏兵我们将会非常的危险。”萧映南神情严肃,以前也不是没有在那里吃过亏。
宋瑾言看着地图点了点头,“萧将军,你对这边比较熟悉,可还有其他路?”
萧映南摇了摇头道:“我在北疆长大,如果要绕道围剿幽城,便只有这一条路,我从未知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那条小路的后面就是边境,我们还得小心边境上的修游族大军。”荀泽神色平常,一如往昔,仿佛就是在司尉府大营里一场演练。
宋瑾言并未说话,只是专心的看着地图,心想这局势可谓是前有老虎后有豺狼,不可谓不危险,而下一步必须谨慎再谨慎的决定。而且他们人数众多,如果大军过道,很难不被人发现,如果再遇上边境敌军趁势进攻,恐怕被围剿的便是他们。
“萧将军,贺将军那里可有消息?”宋瑾言问道。
萧映南再次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不仅沿路留了暗号,也派了人私下里寻找,但都没有任何的消息。因着还得防止幽城以及修游族其他人员发现,所以我派去的人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只能暗暗查访。”
“既然贺将军是暗中行动,自然不可能轻易让我们找到。”宋瑾言点了点头,早就料到了,找到贺允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们只有几万人,都不免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那么贺允究竟是如何做到一直以来都不露行踪的?
大军前方,崇山峻岭、层峦叠嶂,那细细的小路蜿蜒绵延,看不到尽头。远远看去,两悬崖间滤过一缕阳光,确实很像从天上倾泻下来的一样。
宋瑾言撤回眼神,看了看身后几万的大军。他们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在这里生活着,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乡故土,他们才不得不站在战场上,又或者怀抱建功立业的梦想才冲锋陷阵……
生计也好,梦想也罢,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死在这里。人总要活着,才能有其他想头。
宋瑾言想冷静一下,于是默默走到一旁的小溪边蹲下。溪水清澈见底,倒影里的女子面容憔悴、素面朝天,甚至可以说是灰头土脸,沉沉的铠甲压在她的身上。恍惚之间,她觉得那身铠甲与自己并不相配。
北方的风开始冷了,渐渐有了刺骨的感觉,卷着一股子失望,刮在脸上直愣愣的疼。
宋瑾言用溪水浇了浇脸,寒气袭人,冰凉入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会想到办法的,宋瑾言心想。突然她想起了苏澄奕,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办法,但总是可以让安然的度过难关。不知道现在他那边的情形如何,是否顺利。
宋瑾言正在溪边出神,荀泽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将军,川城那边传来消息,两军已经交上火了。”
或许是冷水的刺激,宋瑾言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暂时按了下内心那股澎湃的热血和不安的情绪。“战况如何?”她问道。
“苏副将果然能干,城门攻的很顺利。”荀泽的眼里带着钦佩。
“嗯。”宋瑾言点了点头。与苏澄奕的相处之中,偶尔也会谈到兵法战术,交谈中苏澄奕总是可以侃侃而谈,虽然他并没有真的挂帅出征,但是那份胸有成竹的淡定和胸怀天下的气魄并不怎么让她担心,何况还有顾于渊从旁协助,攻下川城是迟早的事。
“将军请看,这是苏副将派人带过来的东西。”说着,荀泽递过来一个小纸包。
宋瑾言还未打开,便已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宋瑾言皱着眉,心里暗忖,难道这边境之上还有懂得我朝火药之术的人吗?还是说不管是贺允还是柳垂载,都有人将火药传到了修游一族。
宋瑾言又不得不再次审视这次的事件。
火药!一路以来都感觉火药形影不离的跟着她。
修游族是边牧民族,从未听说善于制作火药。所以乌烁石的开采异常艰难,才让乌烁石的价值可以媲美斗金。
贺允和柳垂载两人,其实宋瑾言都是认识的。若说通敌卖国,这两个人当中,她谁都不相信会干出这样的事。
贺允镇守边关多年,从未有过败绩,且在军中口碑甚好。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重臣,很得太后信任和重用。通番卖国?对他来说毫无益处。
而柳垂载,她是见过几次的,为人侠肝义胆,为了朝廷能广开言路,放弃稳定安逸的生活,不惜在穿梭在边疆各地的荒野之中,游说芳芳,建立外交,这份气度和胆识,已经胜过京城里许多因着祖辈功业享清福的人。
那么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还有第三人——那假传兵部文书的一队人。宋瑾言心想,贺允竟然看过那假文书,定然知晓那文书是假的。那他为何不上报?难道是怀疑朝廷中有细作?
从宫廷画师到太后身边的心腹丫鬟,修游族的细作确实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让他们防不胜防。
“将军,不如让我先带一队人马过去。”萧映南拱手作揖道。
“不行,萧将军熟识这里的地理位置,如果有什么不测,我和宋将军,甚至这几万人马将陷于险境。若要过那羊肠小道引出伏兵,不如让我去吧。”荀泽向萧映南抱拳道。
“正是因为我熟悉这里,才让我先去。好歹那路我也走了上百遍……”
“那羊肠小道,一眼望过去就那一条,和熟不熟识有什么关系?”荀泽不解道。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若要先走那‘泄天光’引伏兵,也是我先走。”宋瑾言淡淡道。
“将军,这可如何使得?”萧映南非常的诧异。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都是人命。况且,入伍的人不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吗?”
可眼下的关键是,究竟贺允在哪里?宋瑾言心想,从出发以来,她也不停的在派人寻找贺允的下落。贺允带着那十数万的大军,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丝毫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萧将军,再过不久河面就快结冰了吧?”宋瑾言问道。
“是,将军,北疆冷的早,尤其幽城外的护城河一般都是最早结冰的,且非常的结实。冬日里,我与兄弟们总爱在那冰面上玩冰嬉的游戏。”
“将军是怀疑那护城河有问题吗?”荀泽说。
“我知道幽城与其他的地方不一样,便是它的四周都有一圈护城河,所以幽城易守难攻。”
“宋将军说的不错,幽城与边境挨得最近,所以当时建城的时候便修了一圈护城河,以防边境有人骚扰。将军难道是想利用那护城河?”
“既然如此,那么北疆的将士是否水性都很好?”宋瑾言问道。
却不想萧映南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北疆也只有在幽城人水性还可以,其余的恐怕只可嬉戏玩耍。”萧映南顿了顿,继续说道:“贺将军的水性并没有很好。”
萧映南略一想,便知道了宋瑾言的意图,想知道贺允是不是可以利用护城河神不知鬼不觉的攻城。
可是贺允并没有很会水,便排除了利用护城河攻城的可能性。宋瑾言暗想道。
在原地休整了半日,天刚微朦,荀泽便带着一队人马朝那羊肠小道而去。那一队人皆是宋瑾言的亲卫。
果不其然,那一队人马不久便受到了山里伏兵的攻击。又因为天色暗淡,根本看不清人数以及攻击的人,只传来一阵又一阵敲锣震天的响声。
宋瑾言与萧映南在远处观望着,大军并未前进。
很显然,荀泽已经遭到了伏兵的袭击。
萧映南十分担心,心想宋瑾言可真是狠心,亲自将一千心腹送入虎口,可见她神色并有任何变化,甚至连惋惜都没有。
“宋将军,我们赶紧去接应吧,要不然荀泽小将的人……岂不是可惜?”
“不用。再等一等。”宋瑾言打断了他的话。
萧映南望着镇静自若的宋瑾言,眼前的女子并未分神看他一眼,眼神坚定,直勾勾的望着那小道的入口。
又过了半个时辰,宋瑾言下令大军回撤。
萧映南十分吃惊,“将军,回撤?不管荀泽小将了吗?”
“我信他。”宋瑾言坚定地说,便下令大军快速折返。
路遇一岔路口,宋瑾言指挥萧映南再将他们手上的人一分而一分为二,分兵而走。
萧映南不知就理,疑惑的说道“将军,如此这般,难道不担心我们可能全军覆没吗?”
就在此时,一阵又一阵由远及近的打杀声传来,擂鼓镇天,却不像是短兵相接的声音。
“萧将军,快行动!荀泽已将那些人引了出来。”
萧映南才反应过来。原来荀泽那一千人马只是一个诱饵,将伏兵从小道里引出来而已。顿时,他明白了宋瑾言的用意,伏兵倾巢而出,他和宋瑾言再回撤分兵两路,将其那些伏兵仿佛装入囊中,再一举拿下。
于是萧映南不再犹豫,快马加鞭的带着一半人马开展第一次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