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哭
鼠妖动手的瞬间,哪吒便侧身做出了一个闪避的动作,他没有反击她,手臂却是往上一伸一抓,将飞到跟前的蜜蜂握在手心。
他动作极为迅猛,手掌却是温柔地虚笼着,蜜蜂在狭小的空间扇动翅膀,掌心有微微的痒意。
老鼠精的匕首扎了个空,只划破了他的袖子。她站在不远处,娇媚的脸上却是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三哥哥的反应真快。”指尖轻抚银色的刀身,她那双天生带钩子的眼睛也撒娇似的,偏斜着望过来。
哪吒没有理会她,兀自松开手掌,蜜蜂扇动着翅膀,在点点星光中化作一个粉发的少女。
少女生着张清淡静驯的面庞,她身量高挑纤薄,脖颈修长,四肢也纤长,让人无端想起水畔信步而行的鹤。唯有那榴红的嘴唇似是皎白雪地中孤傲绽放的一朵红梅,灼灼地与霜雪交相辉映。
他的目光在她显眼的粉色发髻上停留了一瞬,心里想,这分明比莲花的颜色还要明艳,衬得她轻盈得像朵白云。
“这凡人样貌不及我万分之一,资质瞧着也平平无奇,哥哥却纡尊降贵,亲自点化于她。”老鼠精冰冷的眼眸倒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化出阴阳双剑握在手中:“却又有多时未能教导妹妹的剑法呢?”
“你是个有主意的,我教不好你。”哪吒冷冷道。
“呵。”老鼠精娇叱一声,举着双剑便迎头劈来,哪吒伸臂,幻化出一把通体莹紫,缠绕电光的长剑,双剑相击,剑刃之间摩擦出橘色的火星。
此时,老鼠精的另一把剑毒蛇似的从下方绕出,咬向他的小腹。
哪吒手腕转动,斩妖剑以不容忽视的力道压下细巧的阴剑剑身,同时身体后移,避过袭来的阳剑。
斩妖剑转过一个弧度,绞着阴剑的剑身和下侧的阳剑碰到一起。
这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间,老鼠精还来不及反应,哪吒手臂一横,两把剑便从她的手中脱出,“嗡!”地破空而起,一齐倒插在他身后的草地上。
“用了好些灵丹妙药,功力增长不少,剑法却在倒退。”哪吒收了剑,冷冷地嘲弄。
老鼠精咳嗽了几声,喑哑地笑了起来:“送我的东西,哥哥怎好要回?”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地竟然上气不接下气:“论法力,我怎能比得上哥哥?但哥哥以为,我为什么敢单枪匹马地站在这里?”
陈香末听了这话,心中一坠:“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方才你们都以为我是要用匕首偷袭哥哥,但其实,在哥哥躲开的那一刻,我才完成了我的真正目的。”老鼠精得意道:“哥哥,看看你的手臂吧。”
哪吒撩开被划破的袖子。
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然布满了黑色滕蔓状的凸起,滕蔓在皮肤下蠕动生长着,一寸寸地向上攀升。与此同时,体内的血气开始紊乱激荡,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血肉。
“哥哥,别动气呀。”老鼠精咯咯笑起来:“你博文广识,应当看出这是万魂哭之毒。若是妄动法力,毒性会蔓延得更快,等到了头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哪吒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子,一眨眼便已瞬移到老鼠精的身前。
老鼠精没有料到他竟然还敢发动攻击,身体后倾,单手接下他带着怒意的掌风。
妖力源源不断地从灵池涌入手心,老鼠精咬牙抵抗着,看到哪吒的领口处探出了黑色的触角。
在云楼宫的时候,她冒死盗走了哪吒为李夫人和李贞英准备的金莲子,修为一下子升了三个大境界,又在人间勤于修行,受用了好几粒金丹,这才能在此时撑住一时半刻。
既然他这般找死,还敢妄动法力,那她也只需再坚持一会儿,等毒性完全催发便可。
藤蔓已然延伸至哪吒的下颌处,隔得如此之近,老鼠精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脖颈处的筋肉痉挛着,汗水打湿了衣领。
万魂哭发作时的疼痛非常人能忍,无论是她试验时用的凡人仆役,还是路上找事的大妖,中了毒无一不是瘫倒在地上,骨碎肉烂,丑态百出,在哀嚎中化为灰烬。
少年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手上的力道却毫不放松。那对如刀的眼眸明亮如星,倒映着灵力碰撞时爆裂开的红色漩涡,她在其中看到了一股不死不休的疯狂。
他甚至牵动唇角,反露出了一丝笑。
老鼠精心里一沉,下一刻,灼热的灵力如龙鸣虎啸,将她的妖力吞噬。她在余波之中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侧头呕出好几口血。
哪吒瞬移到她面前,单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交出来,钥匙碎片。”他说,刚刚强行催动法力,藤蔓已经迅速爬满了如玉般的面庞,蔓延到了眼部,连眼白部分都爬上了细细的黑色枝杈,看上去宛如修罗恶鬼。
这个疯子!
“你疯了!这个时候要什么碎片!”陈香末跑到他的身侧,双手抓住他的臂膀,喊道:“你让她交出解药来!”
哪吒偏过头去,布满黑色碎裂纹的眼眸木愣愣地凝望着她,看起来像是个诡异的人偶。见他这般不慌不忙,陈香末更加着急了:“你看我干嘛?找解药救你的命要紧啊!”
她直接爬到老鼠精面前上手在她身上搜,没有搜到任何药瓶子,转头看到哪吒还在死死地扼着老鼠精的脖子,老鼠精则像是个破布娃娃似的睁着眼睛躺着,口中溢出的血将浅黄色的上衣染成了血色,在草地上形成了一条汩汩的溪流。
老鼠精将舌尖咬破,凭此保持了一点清醒,刚刚哪吒的一掌直接击碎了她的心脉,她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迅速流失。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她感到一阵恍惚。
她这一生,有过许多次濒死的时刻。
老鼠生来弱小,除了虫蚁植物,什么野兽都能随意欺凌。即便是机缘巧合成了精,却也逃不过被体型更大、实力更强的妖怪玩弄欺侮的命运。
在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中,她生出了一个渴望,她定要成为最强大的存在,让任何人都不敢也不能再欺凌于她!
于是,她躲在慈悲的金蝉子的衣摆下,摆脱九目猫妖进入灵山,又在灵山偷食宝烛化为人身。她永远也不会忘怀,刚拥有人身的那一刻,她的视野是从前做老鼠时从未有的高和宽广,她的血脉中涌动着让人心醉的磅礴的力量。
所以在被李天王父子拿住的时候,也生出怨愤。夙兴夜寐,勤加修行,抵不过半根蜡烛的作用,而那香花宝烛在灵山的佛堂里遍地都是,为何就不肯施舍给她半分?
但要说她最恨的,还是那总是坐在高高的主座上,斜着眼睛睨她的李靖。
明明这头应下佛祖收她为义女,转头便对她鄙夷不已。也是,乡野小妖而已,哪能入得了他天庭李家的门楣?
他给的下马威,便是将她投到玲珑宝塔中受苦。宝塔之中不辨日夜,有的只有晦明之雪无尽的寒冷和日曜之火焚身的痛苦,她在里头呆了七日,便已然是几乎形神俱灭。
“哪吒,你先松开!……解药在哪里?”
凡人少女的呼唤声如遥远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入她的耳畔,她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哪吒中的毒已然蔓延到了额角,漆黑的鬓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着无机制的冰冷,目光似乎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在被他望着的人的心上。
他也要死了……
她心中升起一丝快意,接着又是几分说不出的,复杂的酸涩感。
记得那日,她盗走金莲子,哪吒追到天门处,但她早已拿了李贞英在手为人质,还为了顺利逃走一掌打在李贞英的后心。
哪吒接住了李贞英。按照她的算计,顾及李贞英的伤势,他定然不会追来,但她一直记得那时他远远望过来的那个眼神,叫她在陷空山时无论如何也不敢被他捉到。
但说到底,她自然是在心中隐秘地嫉妒过李贞英——哪吒倒是因着她义妹的身份,赠剑于她,偶尔也会指点她的剑法。但到底比不得血脉相连的亲妹。
想到李贞英,她心中满满的不屑。不过是个愚钝无知的蠢物,靠着父兄才得以长生,何德何能拥有这一切?若是,她也有个高贵的出身,有着这样护着自己的兄长,定能比她强上千百倍!
天道不公!
哪吒在那少女的呼唤中似乎回过了神,慢慢松开了手。她的头磕在草地上,嘴唇翕动着,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哥哥。”
那双波光流转的美眸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
她的身体渐渐缩小,变回原型,埋在衣物之中。之前使用过的怪异的冰棱状物什滚到陈香末的腿边。
陈香末捡起它,奇怪的是,一把这东西拿在手中,她就感觉到灵池猛地激荡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这个东西一定和她的穿越有着密切的联系。
她将东西塞进腰带中,焦急地去查看哪吒的情况。
哪吒已然失去了意识,万魂哭的毒素蔓延到了额头,很快便要到达头顶,到时候便会化为脓水,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