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剑
陈香末下意识地手上使劲，要将窗合上。外面的人却偏要撑着窗沿，他力气奇大，饶是她死犟着双手一起用力地推，硬着被他一点一点地重新打开了。
雨点已然变得豆大，浇在窗外的少年身上，就这么较劲的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料已然生出好些湿迹。
他手撑着窗框，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桌案上铺着的宣纸上。
陈香末不怎么习惯写毛笔字，每个字的笔画都像有自己想法似的，胡乱四处支棱着。她把双手叠在纸面上，遮挡住他的目光，又挑衅似的望过去。
这时候，她眼尖地瞧见他脖颈处有淡淡的粉白色痕迹，像是结痂后伤口长出的新肉。
他这样的法力修为，还有谁能伤得了他，何况是脖子这个要害的位置。
不对，这个地方，好像……
陈香末猛然回想起，这个伤口应该就是那天她用指甲挠的。
好吧……
可她想不通，哪吒作为神仙，手臂断了碗口大的伤都能以法力瞬间治愈，为何留着这小小的挠痕不管？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朝他先前断臂的地方瞄去，右臂的袖子软软地垂落下来，撑着窗的手是不便的左手，看来还未长好。
哪吒抬眼望来，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湿漉漉的，有种柔软的可怜意味。
陈香末一时有点心软。
他眨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滚落下来，顺着眼角流下，有点像眼泪。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从窗外递给她。
陈香末低头望去，那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玲珑剔透的碎片。正是上次从老鼠精那得来的那一枚。
她犹豫了一会儿，从他的手中取走了这枚碎片。
下一刻，哪吒已出现在她的背后，一阵清风拂过，窗户自动便合上了，雨点打在上面，沙沙作响。
“你为什么……？”陈香末将碎片攥在手心，她对哪吒的这一举动又惊讶又疑惑。
“这是给你的交代。”哪吒转过身来，凝望着她。
“先前佛祖单独留下我，是因为他怀疑，老鼠精能换魂而无伤，手中可能握有打开须弥的钥匙碎片。我将这法器交予佛祖验看，确实是碎片无疑。”他解释道：“我向佛祖说明你的情况，佛祖已经同意由我们将碎片集齐，助你回去。”
“这东西如何能助我回家？”陈香末张开手心，冰棱状的碎片晶莹剔透，第一次握住它时，她的心中便有一种强烈的震动和直觉，它会是自己回家的关键。
“此事说来话长，你知道魔王波旬吗？”
陈香末点头：“之前在天宫上听太白金星提过，说太上老君算出它将再临。”
“对，就是他。”哪吒在桌案旁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传说天地初始，混沌中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须弥芥子，随后须弥境开，释放出创造万物的力量。天地形成后须弥境便关闭了，消失不见。”
上古时期，魔王波旬自北荒出世，具有毁天灭地之能，危及三界生灵安危。为了打败这天生魔胎，当时的道界第一人燃灯参悟天地法则，创造出“钥匙”重开须弥之境，联同北荒烛龙，借用须弥之力将波旬击败，燃灯因以身承载神力，消散于世间。然而波旬之魂不死不灭，因此烛龙便以身躯化为烛九阴塔，将他封印其中。
后来，许是因为这波旬造孽太多，被关一千年后，天道忽降劫雷，将魔王魂魄劈散，烛九阴塔也化为碎末，是佛祖将塔重新凝聚，便是如今的玲珑宝塔。
“据佛经记载，须弥芥子便是这方小千世界的源头，而须弥之境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若是能集齐四枚碎片，铸成‘钥匙’，便能打开须弥之境，送你回家。”
陈香末的眼睛在听完这句话后顿时亮了：“真的吗？太好啦！”
但她很快又有新的担忧：“那……太上老君说的魔王再临，那该怎么办啊？”
“这也是我们必须要集齐碎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若是魔王真的重生，我们有‘钥匙’在手，也可借用须弥之力对付他，重新将其封印。”哪吒说。
“那简直是两全其美嘛。”陈香末高兴地跑到哪吒的身侧，殷勤地把茶递到他手上：“谢谢你……”她顿了一下，眉眼弯弯：“兄长。”
哪吒只觉得心口一跳，茶也忘了接。
小妹和老鼠精都唤过他“兄长”，甚至是更亲密的“哥哥”，他听得早已习以为常，为何她唤出时，却感觉如此的不同。
偏他根本无从分辨，此刻涌动在胸中的那份悸动究竟是什么。
陈香末举着茶杯好一会儿，都不见他有动作，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墨丸似的瞳仁一动不动的，像是锁定了猎物的兽类的眼睛。
陈香末有种被攫住的感觉，心口“砰砰砰”地跳起来。
木门被叩击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古怪的气氛，孙悟空的声音自屋外响起：“小徒儿，是我。”
陈香末像是得了赦令一般，将茶杯搁在桌上，小跑着去开门。
孙悟空的金发湿漉漉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他进了屋内，一眼便瞥到了桌案旁端坐的身影。
“这便来了？”他挑了一下眉。
哪吒抬头同他对视，颌首道：“马上便走。”
“这么快？我还没把绝学教给香末呢。”孙悟空叹一口气，转向陈香末：“既然要走了，临别前俺老孙有个东西给你。”
他摊开手掌，一本小册子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陈香末接过册子，翻开一看，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
孙悟空将剑谱中的每一式剑招的每一个分解动作都画了下来，还配上详细的文字说明，看起来又直观又易懂。以后就算他不在她身边指点，她也可以轻松自学接下来的剑招。
“谢谢师父！”陈香末忍不住兴奋之情，双手一齐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摇晃：“师父你太好了！”
孙悟空被晃得愣了一下，随即便是无奈地笑了，伸臂轻拍徒儿的肩膀：“好啦，好啦”。余光看到，本是气定神闲坐着的哪吒忽地转过脸来，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孙悟空毫不畏惧地同他对视，唇角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他放开陈香末，笑道：“今日去找东海龙王的时候，顺便去他那兵器库里挑了挑，都是些破铜烂铁，本想今后找机会寻一把宝剑予你呢。”
陈香末失笑——孙悟空是把龙宫的兵器库当成自己的后花园了吗？可怜的东海龙王……
蓝紫色的剑身猛然刺入她和孙悟空两人的中间，惊得她迅疾后退了一步。来人的手腕灵活一转，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单手倒持着剑柄递来：“不必再寻剑，这把斩妖剑赠你。”
“这……”陈香末认出，这便是哪吒用来打败老鼠精的那把剑，看起来就珍贵无比。她为难地望向孙悟空。
孙悟空却道：“拿着呗，三太子的这把斩妖剑可是威名赫赫的稀世珍宝呢，不拿白不拿。”
听他这么一说，陈香末更不好意思了：“这不好吧。”
“怕什么，他那里宝贝兵器多得很呢，送你一两件也无妨的。你说是吧，三太子？”
“拿着吧。”哪吒把剑往前递了一递。
“那我先拿着了哦。”陈香末伸手握住剑柄，这把剑看起来很大，但拿在手里并没有十分重，她试着挥了一下，剑身上缠绕的蓝黑色的雷电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
念动口诀，斩妖剑便消失无踪了。
陈香末忽然想起什么，捋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戴的金镯子：“对了，乾坤圈，你拿回去吧。”
“无妨。”哪吒垂下眼眸：“你留着吧，寻找钥匙的路途艰险，它可护你周全。”
陈香末怔了一下，有点羞愧自己之前对他的妄自揣测，就算不是硬邦邦的泥塑神像，而是活生生的存在，哪吒也是很好的人啊。
“嗯，谢谢。”她抿唇道：“我回家的时候，把它和斩妖剑一起还你。”
“嗯。”
少年转过身，背对着她。陈香末这才注意到。他背后的衣裳被泅湿了一大片，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用法术去除水迹，任由外裳湿着，不舒服地贴在皮肤上。
总感觉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她有些不解，亦有些好奇。除去耳熟能详的身世，神祇的身份和荣耀，哪吒作为哪吒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