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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如今土壤还是湿润的，踩上去触感十分松软，泛着泥土特有的清淡味道。
宁欢今日穿的这条裙子虽不算太长，但和现代的牛仔裤相比还是过于繁复了。
她拒绝了青珌想帮她提裙摆的请求，而是随手捞起裙尾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儿。她还是不太适应随时有人要伺候自己，青珌对她而言，倒更像是玩得很好的小姐妹，更别说她还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但是就算裙摆可以被提起来，潮湿的泥土还是难免会沾到她的衬裤和鞋面上，深色的污渍与浅色的布料相比，显得十分扎眼。
青珌难受地瘪着嘴，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都怪顾淮这个臭小子！
顾淮不知道有人正在心里骂他，但他也皱着眉头，犹豫良久，终于向宁欢问道：“姑娘不介意吗？”
“嗯？”宁欢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才无奈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总不能因为怕弄脏衣服就不种地了吧。”
她刚刚正在感受脚踩在松软土地上的触感，是很舒服，令人着迷的，她从不是娇生惯养，见不得阳光的大小姐，相反，她喜欢大自然，喜欢辽阔的土地，更喜欢这片土地能在她的努力下变得熠熠生辉。
至于弄脏衣服？洗了不就好了，她完全可以自己洗，还不用麻烦青珌，只是她大概率也不会同意就是了。
闻言，顾淮垂下眼帘，没再多说什么。
不过，这宁家姑娘好像确实和自己印象里大相径庭，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几人终于走到了顾家名下的那几块儿田，因为劳动力稀少，耕作进度相比于县里其他人家已经落后了不少，地刚刚被翻开，垄也没有起完，无端有一种萧条感。
顾淮拎起锄头随手掂了掂，便回过头看向正在四处打量的宁欢：“我还有活儿要干，姑娘自便。”
宁欢应了一声，就接着问道：“这块儿地要种什么？”
顾淮没出声，只是向她示意几米外躺着的一个大麻袋。
宁欢挑了挑眉，抬步走了过去，她轻轻扒开袋子口，只见里面是满满一袋灰扑扑的土豆。
“哦，原来是破忒头啊。”
“嗯？”顾淮没听明白，出声问道。
“没事没事。”宁欢连忙尬笑着挥挥手，该死，都穿越了，自己还拽什么英文。
她随手掏了一个出来，捧在手里打量着，古代没有什么要从外地引种的观念，用的多半都是自留种，不过土豆这种作物由于是无性繁殖，很容易积累病毒，学术上称为世代退化现象，会导致大幅度减产。
不过顾家这袋土豆还算饱满平滑，应当没什么问题，不过看顾淮这架势，貌似是打算起完垄直接就把土豆埋进土里，而且说不定整个金塘县都是这么干的。
宁欢有些头疼，就算她身处古代，知道现在还没有那么丰富的农耕经验，她还是浑身难受。
经验告诉她，让别人相信陌生领域的知识是很难的，说不定还要被骂，除非让他们亲眼看见能获得的利益。
宁欢仔细想了想，才把手里的土豆放回了麻袋里，抬步向顾淮的方向走去。
“顾淮，我今天看见你家人对你似乎不太好，你有没有想过分家啊？”宁欢提高了点嗓音问他。
顾淮正在翻土的动作一顿，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不过……
他怎么会没想过呢，家里所有活儿几乎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一个人种地，种出的东西又能卖多少钱，勉强能吃上口饭罢了。
但是分家何其难，全金塘县的人都知道是堂兄家收养了自己，要是分家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是个不孝子的，就算他不是很在乎他自己的名声，但他还想读书，还想去考科举，如今大晏朝很重孝道，他要是有了这种名声，那他期盼的一切也就没了希望。
宁欢从他落寞的表情上已经看出了答案，不过说实在的，看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做出这种失望的神情，她也真有点受不了，所以就算之前想的是一场交易，现在也多了几分真心。
“我可以帮你”，她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看他，认真地说道：“我有办法证明你家兄嫂在虐待你，再让我爹出面，你肯定能全身而退。”
顾淮缓慢地眨了眨眼，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事儿怎么证明？他身上确实有不少伤，有时旁人问起，于翠就会说是他干活儿不利索，自己弄伤的，也不会有人再多问。
但是如果是真的，不得不说，对他是颇有些诱惑力的。
顾淮看着那对大大的杏仁眼，觉得此时宁欢特别像一只向他讨要吃食的小狸奴，他淡声问道：“那姑娘想要什么？”
嘿，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儿。
宁欢歪了歪头：“我想要的很简单，以后你家的地，想种什么你决定，但是怎么种，要听我的。”
“如果你不信我，没关系，我不会为难你，但是至少要等到这一茬土豆和稻子成熟之后，收成如何到时你自己看就好了。”
宁欢抱起胳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怎么样，顾淮？我帮你搞定分家的事，你给我你家田地几个月的管理权，很划算了。”
顾淮不觉攥紧了手里的锄头，这交易听起来，不论怎样赚得都是他，也不知这位宁家的姑娘在搞些什么。
“姑娘为什么要帮我？”他低声问，从小到大，他都不肯相信什么没来由的善意。
“我帮你你也不高兴吗？”宁欢瞪大了眼睛看他，这人可真怪，到手的便宜都不肯占。
“我就是想让你家收成好起来，如果收成好，你就有钱了呀，你就可以读书了呀。”
顾淮心头不禁一震，这姑娘怎么会知道他想读书？
金塘县的人基本都世代务农，读书习字，参加科举，那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才会做的事。
他没有那样的出身，没有那样的运气，最多也就是有时去县城里卖农货时，会去学堂的窗下旁听一会儿，那不到一个时辰的讲学，却已经足够他念念不忘好几天。
顾淮不禁喉头微动，读书，这太吸引他了。
“好。”顾淮哑声说道：“姑娘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嘿嘿，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宁欢狡黠一笑，竖起细白的食指摇了摇，“明天你就知道了。”
……
第二天的时候，金塘县发生了件尽人皆知的大事。
县令宁振大人亲自上了顾家的门，称有人举报说顾氏夫妇虐待堂弟，为了查明实情，他还带了县衙里手艺最好的仵作来给顾淮验伤。
金塘县的居民基本每日都在田间务农，生活无聊的很，现在知道有热闹可以看，基本都围了过来，如今顾家的门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猫都钻不进去了。
小院儿里，仵作正在向宁振汇报验伤的结果：“顾淮的小臂和腿上都有不少外伤，根据淤青情况可以看出受伤时间都在近一个月内，而且根据伤口角度来看，都是无法自己造成的，是外界击打所致。”
听了这话，周围的居民都开始议论纷纷。
“真是造孽啊，之前我就看见过顾家那小子胳膊上有不少伤，吓人的呦，顾家那媳妇儿还说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哎呦，当时我就不信。”
“顾城和他媳妇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就是就是，当时俺还说他们收养那小子是心善，这是积德的事儿，现在看，唉……”
“是谁举报的啊，要不是今儿县令大人来，也不知道那顾家的小子还要遭多久罪。”
宁振的脸色也不算好，他昨晚还有些吃味儿，自家闺女长大后就很少和他撒娇了，难得求他一次，竟是为了顾淮这小子。
怎么才见了第一面就把他家闺女拐跑了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他是真没想到顾淮过得这么惨，明明还算是他闺女的未婚夫呢，怎么能任由外人欺负？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于翠，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翠自然没有话说，她是典型的窝里横，遇见官差就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儿了。
宁振本来也没打算理她，偏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站在旁边的顾淮：“顾淮，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旁的宁欢不着痕迹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把顾淮戳得浑身一抖。
他终于出声道：“县令大人，草民已经及冠了，早该同兄长和嫂子分家。”
宁振点点头：“确实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今日我就帮你们做个见证。”
“那顾家的小子算是脱离苦海了吧。”
“那顾淮以后还是县令大人的女婿呢，真是攀上了高枝儿啊。”
脑海里又是“叮”的一声响，接着便是小七欢快的声音：“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任务奖励一百系统币已发放！”
宁欢还没等高兴，就听了那些话，不觉皱了皱眉，这些人嘴皮子怎么那么碎，她最讨厌嚼人舌根的人。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一边的青年，却没想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压根听不见那些议论一样。
顾淮瞥见她有些担心的神情，心下一动，这是在关心他？
那这丫头倒是多虑了，从小到大，更难听的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多少。
“好了好了。”宁振对着外面高声说：“今儿这事就算了结了，大伙儿都散了吧，回去吃午饭。”
没有热闹可看，大家自然都是各回各家，顾家门口很快就没人了。
宁振看着有些瑟缩的于翠，冷冷哼了一声，便招呼自己闺女和顾淮出去说话，临走的时候还瞥了一眼那扇濒临报废的门板，似是有些嫌弃。
出了顾家的门，顾淮就立刻向宁振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县令大人，多谢宁姑娘。”
他是真没有想到，宁欢这么快就能把答应他的事儿做到，还做得这么完美，甚至能想到找仵作来给他验伤，看来她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样无理取闹。
“哎哎，这可使不得。”宁振抬手就把他扶了起来，“分地的事儿今天下午县衙的人就会来通知你，至于住的地方，去年年末有户人家去投奔亲戚了，房子便一直空着，你可以先住着。”
顾淮立刻点头：“房子最晚明年我一定盖好。”
宁振不在意地拜拜手：“不着急不着急。”
他看了眼身边的宁欢，开口道：“怎么样，爹这事儿干的不错吧。”
宁欢忙不迭点头：“爹最厉害了。”
宁振心里美滋滋：“走吧，回家吃饭了。”
说罢，便向顾淮颔首示意，带着自家闺女离开了。
宁欢悄悄回过头，向顾淮眨了下眼睛，用口型示意他别忘了两人的约定。
像只昂着脑袋刚刚得胜而归的小猫。
顾淮心底不觉一软，笑了笑，点头无声地答应。
宁欢满意地回过头，看来她的乡村振兴计划很快就能开始了。
四月的春风吹起了她垂在身后的乌发，不知何时起，就吹进了顾淮已经干涸许久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