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天一早,顾淮是在自己家床上醒过来的,被子严严实实得盖到小腹,入眼便是明媚的阳光,被木质窗棂切成一个个方块,投射到地面上。
即便他家里的装潢称得上是简陋,此时竟也显出了几分温馨的色彩。
他盯着在阳光下浮动的尘埃发了一会儿呆,昨天晚上的记忆才慢慢涌了上来。
他昨天酒虽然喝了不少,但到底还是米酒,劲不算大,不至于喝断片儿。
此时,顾淮想起昨天自己脑子像缺了根弦的样子,整张脸都要皱到一起去了,活了二十多年,他还从没这么丢脸过。
不过,当他想起昨天欢欢似乎拿出了自己从没见过的耐心和温柔同自己说话,又觉得挺划算的。
说不定以后可以经常采取这种办法,毕竟,欢欢明显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让她对自己心软,是他迈向成功最重要的一步。
顾淮忍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酸疼起了床,突然感觉头皮被扯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一看,居然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编了一条细细的三股麻花辫,垂落到了自己胸前。
而平时被串在欢欢荷包上的一颗花色漂亮的木珠此时正缀在他辫子末端,张牙舞爪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顾淮怔愣着眨了眨眼,旋即便轻声笑了。
欢欢,还真是个很有趣的小丫头呢。
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见面的机会却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距离乡试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不下田的时候,顾淮基本都窝在家里看书。
他的进度相比于镇里的书院已经落后不少了,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才行。
想要抓住欢欢的心,单靠他这张脸可是不够的。
而经过鸡飞狗跳的一个多月后,金塘县的稻田养鱼模式也终于走上了正轨,随着水田生态环境的彻底稳定,稻鱼共生这种立体种养农业模式的优势也逐渐显露出来。
因为肥料的充足,相比于传统水田,稻鱼共生模式下的水稻长势明显更快更好,平时炎热的夏天里肆虐的蚊虫也得到了很好的抑制。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但对于世代务农的金塘县农户们来说,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却是十分欢欣的。
而宁欢也终于不必再事必躬亲,开始有机会享受自己梦想中平静祥和的乡村生活,每天撸撸猫,逗逗狗,吃吃喝喝,过得快活得很。
是她在现代社会里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享受到过的安宁。
可是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李遥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顺心到了极点,先是前几天去镇里买东西的时候被几个小混混堵到了死胡同里,抢走了身上所有的钱,回家之后就被自家亲爹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更是屡屡遇到各种倒霉的事情,在田里遇见追着自己咬的疯狗,不小心调进别人抓偷粮食吃的黄鼠狼用的陷坑里,几乎连喝凉水都能塞牙。
把他搞的心力交瘁,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
他娘是有点迷信的,觉得自己好大儿一定是被什么古怪东西缠上了,拉着他就去找了金塘县里有名的看风水的老师傅算命。
结果老师傅眯着眼掐指一算,说是李遥冲撞了贵人,现在是在遭报应呢。
这可把他娘吓得不行,还特意去了金塘县的土地庙给他上香,捐了不少香油钱。
但是李遥明显没放在心上,冲撞贵人?这不扯淡吗,明显就是骗人的。也许就是他这段时间比较倒霉,等过一阵子就好了呢。
于是又磕磕绊绊地过了些时日,直到李遥去水田里帮忙拔杂草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家的稻子相比于其他听了县里建议修改了种植方法的人家来说,显得要瘦弱很多,叶片上还有不少虫子啃噬过的痕迹。
他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他和宁欢赌气,执意不肯听她的话,拦着自己爹不和县里一起折腾什么稻田养鱼的事儿。
他还满心以为宁欢一个小丫头能折腾出个什么劲,结果现在发现,好像犯傻的只有自己,之后还莫名其妙被人踹到了泥地里,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岁月,李遥难得心烦意乱起来,他郁闷地把裤腿挽起几折,刚刚站起身,就看见了刚刚自己才想过的人。
宁欢正蹲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乌黑的头发被一根样式简单的簪子挽着,有几缕长长的碎发垂在了颈侧,这随性的发型他还没见哪个姑娘梳过,但却莫名好看得紧,她手里拈着稻子叶,正细细看着,也不知能看出个什么名堂。
而她的身边,正站着那个他原本瞧不起,如今却又嫉妒得要命的人,是那个顾淮。
顾淮看上去就和他们金塘县那些常年务农的年轻男人们很不一样,体型偏瘦,个头却又高得很,头发也比他们长,而且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捣鼓出一些新奇的发型,各种样式的编发与束发,把县里的小姑娘们都迷得不行。
可偏偏全县人都知道顾淮是县令大人家千金的未婚夫,没人敢去招惹,姑娘们平时聊天间都会透出一股失望和羡慕的味道来。
反正是把李遥气得不行。
不就是个小白脸吗?
此时的顾淮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宁欢说着话,欢欢的注意力现在基本都放在她手里的稻子叶上了,和他说话时的回复基本都是她下意识的回答。
“欢欢,那天我喝酒之后应该没干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吧?”他轻声问着。
“没啊。”宁欢漫不经心地回答到,她正专心致志地数着水稻的分蘖数,以此来判断水稻的生育期,从而能及时进行追肥和补水。
“你又没发酒疯,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说到这里,宁欢似乎想起来什么,终于把目光从稻田里移了出来,眯眼看着顾淮:“你该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所以,他应该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吧。
把人都快逗哭了,还给他编辫子什么的。
闻言,顾淮无声地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轻颤,似乎是有些失落:“我,我是第一次喝酒,我不知道……”
宁欢发现最近自己对顾淮的抵抗力似乎越来越低了,即便知道他可能又犯了那喜欢茶里茶气的毛病,也不会故意去戳穿他,而是会有些无奈地去安慰他。
唉,终究是被美色拿捏的一生罢了。
但她堂堂一个女大学生,吃点好的怎么了?她有些理直气壮地想着。
宁欢保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拍了拍顾淮的手背:“我没不高兴,你喝醉之后还挺可爱的。”
顾淮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吗?欢欢觉得我可爱?”
宁欢表示疑惑的”嗯?”了一声:“怎么,你不喜欢?”
“没。”顾淮的尾音带着些纵容的意味:“欢欢喜欢就好。”
宁欢从喉咙里挤出哼的一声,没有再回答,只是又换了一株水稻秧苗去检查了。
顾淮低头看着宁欢毛茸茸的后脑勺,心情本来十分好,却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并不太友好的视线。
顾淮眯了眯眼,漂亮的瑞凤眼一下变得狭长,眸色中原本的温柔也逐渐褪了下去。
他微微偏过头,就看见身后十来米开外,站着那个不长眼的李遥,正一脸怨愤地盯着他。
两人对上视线之后,李遥被顾淮眼里的锋芒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向后退了一步。
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梗着脖子,坚持着没有移开眼神。
顾淮不禁无声地笑了一下,看来这一个多月过去,自己和赵昕接连给他找不痛快,也没让他好好长个记性。
那以后早晚有他好看。
而在李遥眼里,顾淮那小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淡漠地又把头转回去了,一副好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本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李遥只感觉一股火气直接冲上了自己嗓子眼。
就想冲上去给那小子一拳。
但是,论打架的话,他好像不是顾淮的对手……
那小子自幼丧父丧母,他堂哥和堂嫂也并不关照他,摸爬滚打着长大,和无家可归也没什么区别。
很久之前,他就曾亲眼见过县里那些招摇撞骗惯了的小混混把顾淮堵在墙边,想抢走他手里什么东西。
结果最后都是呲牙咧嘴地惨败而归,胳膊上滴着淋漓的鲜血。身形瘦弱的男孩儿却凶得像一匹幼狼,和躲在暗处偷看的他对上眼睛的时候,他都被顾淮眼里破釜沉舟般的戾气吓了一跳。
而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幼狼也彻底长大,还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珍宝,整日里都虎视眈眈地徘徊在他眼前,似乎随时准备将他这个觊觎他宝藏的人一击毙命。
但是,再凶恶的猛兽,也会有被陷阱抓住的一天,正面刚他刚不过,背后搞点小动作倒是能做到的。
李遥眯眼看着顾淮那长身玉立的背影,不禁带着些恶意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