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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冬月初十,便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冬至,一年中白昼时间最短的一天。
而到了冬至,就说明一年已经到了末尾,该为新的一年做准备了。
近来金塘县的农户们都开始清扫房屋,准备迎接新年了。
这天午饭时间刚过,宁振就把刚从管家那里拿来的年货采购单塞到了宁欢手里,上面都是诸如猪肉牛肉福字对联等等。
“不是吧。”宁欢皱着眉:“爹,这次又要我去?”
“反正你最近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坏处。”
……她最近确实挺闲的。
北方乡村有猫冬的说法,户外气温过于低,没办法种庄稼,就只好一整个冬天都在室内度过。
这对宁欢这个爱宅家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但是在家里待太久了,又会被爹妈嫌弃没有正事,就比如现在。
宁欢只好自认倒霉,和青珌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木兰镇买年货。
这次她坐的是自家的马车,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样,反正这次她成功的没有晕车。
她出发之前宁振刚跟赵叔叔打过招呼,所以宁欢刚跳下马车,就看见赵昕正抱着胳膊,站在集市口等她。
可能是临近年节的原因,集市比上一次来时还要热闹,人流如织,街边商户的房檐下有些还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呦,这不是小宁子吗?好久不见啊。”
……其实还没到半个月呢吧。
宁欢有些无语,没理他,只是从身后的青珌手里接过县令府的采购单。
“哎,别不理我啊。”赵昕拼命凑到她跟前:“我之前还奇怪呢,这次宁叔叔怎么又派的你来,以前也没这样啊?”
“这你就不懂了呗。”宁欢连头都没抬,手里哗啦啦地翻着纸页,眼睛里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语速也飞快:“我爹现在闲着没事做,我也闲着没事做,但是他不想看见我没事做。”
赵昕:……你在说啥?
他脑子本来就不太灵光,绕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宁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只好作罢,他抬手就把宁欢手里一沓纸抽走了,随手丢给身后跟着的小伴读。
“你干嘛?”宁欢瞪着他:“要打劫啊?”
“什么东西要咱们宁大小姐亲自买啊,交给清规不就好了。”
正说着,赵昕就抬手揽过宁欢的肩:“今天小爷带你出去玩一圈儿,天天在金塘待着你也不嫌无聊。”
……我们宅女没有惹任何人。
宁欢不放心地回头,就看见青珌正在和清规埋头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啥,但还没等她再看一眼,就被赵昕拽走了。
“哎哎哎,别操心那些事了,你都没在木兰镇好好玩过呢吧?”
宁欢只得放弃,她转过头,面色却是一本正经:“事先说好啊,我可不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
赵昕啧了一声:“能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再说了,还有顾大哥在呢,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说着,就向宁欢扬了扬眉梢,又眨了眨眼:“最近木兰镇新开了个茶楼,带你听书去。”
“……”
宁欢意见很大:“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听爱情故事。”
“哎呀我知道,保准你感兴趣总行了吧,快走快走。”
……
赵昕说的茶楼是一幢二层小楼,新店开业,生意火爆,人声鼎沸,宁欢刚进去就被一楼热腾腾的蒸气熏了一脸。
宁欢在现代时也和朋友们出去喝过茶,但是这种茶楼还从未来过呢。
面积不大的一楼摆满了暗色调的木质桌椅,几乎每张桌子边都有客人,店小二脖子上挂着雪白的布巾,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搁着茶壶和茶盏,在人群中脚步飞快地穿梭。
在大堂正中间,则坐着个一身灰袍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把画着山水画的洒金折扇,正讲到兴头上:“哎!咱们今儿个讲得就是那高祖皇帝和静元皇后的故事……”
……这不还是爱情故事吗?
宁欢刚想回头,就看见本来正站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拨算盘的掌柜也恰好抬头看见了他们,一身锦袍,身形富态的男人眼睛陡然一亮,连忙丢下手里的算盘珠子和账本,就逆着人群向他们挤了过来。
中途还左右逢源地和周围的客人说笑。
很难想明白他动作到底为什么能那么灵活。
“哎呀,赵公子怎么来了呀。”男人是圆脸三角眼,眉眼间都透着精明,标准的商人面相,此时却是一脸谄媚。
赵昕收了平时吊儿郎当的神色,摆出了副镇静自若的样子:“给我开间二楼的包厢。”
“好嘞!”男人顿时喜上眉梢,说话间还没忘对一旁的宁欢点头哈腰:“一直给您留着呢,公子小姐这边请。”
宁欢又啧了一声,跟在赵昕和茶馆老板后面,压低声音和他说话:“你在外面混得不错呀。”
“那是当然。”几人一起上楼时,赵昕回过头和她挤眉弄眼:“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宁欢:……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了是吧。
茶馆二楼的人少了不少,装潢明显也更素雅,把着楼梯口那一间包厢房门是半掩着的,门外还站着个身姿高挑的青年,腰间甚至还配着把剑。
宁欢略微皱了皱眉,看见他和老板对上视线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情的起伏,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茶馆老板的鞠躬致意。
但还没等她再看一眼,几人就径直越过了那间包厢,老板替他们打开另一间空包厢的门,里面是一张雕花圆桌,上面已经搁了好几个果盘。
“赵公子,今儿个想喝点什么?”
赵昕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隔壁那人是谁,排场那么大,还带着侍卫?”
“啊。”胖胖的茶馆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是京城来的贵客。”
“京城?”赵昕闻言就是一愣:“京城的大人物,来这个偏僻地方?”
“哎呀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呀。”老板赔着笑道。
“赵公子,要不咱们先看看喝什么呢?”
赵昕撇了撇嘴,明白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了,便也没再问:“一壶白毛银针,再加上茶点,我听我爹说你们家这几个都不错。”
“哎呀这是自然,令尊大人可是顶顶有品味的。”
“好了好了,别拍马屁。”赵昕挥了挥手,老板连忙又鞠了个躬就离开了,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宁欢坐在赵昕对面,从果盘里挑了个饴糖出来:“哎呀,咱们赵公子真是声名在外啊。”
“切。”赵昕嗤笑一声:“你又不是没见过。”
……你还别说,我还真没见过。
一楼的说书先生嗓音极其具有穿透力,在二楼包厢里也能听得清楚,他把醒木拍得啪啪响,讲得是大晏开国的高祖皇帝少时流落民间时,和静元皇后的初识。
这段故事她从前读过,毕竟是一段流传已久的帝后爱情。
她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嘴里漫不经心地含着糖块。
茶和茶点很快就端了上来,宁欢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看来她还是不太喝的来纯粹的茶叶。
但是她明显对茶点更感兴趣,这家茶楼把各色茶点做成了拼盘,茶饼,糯米糕,栗子糕,挨挨蹭蹭地挤在盘子里,散发出酥油的香气。
宁欢挑了个茶饼,就叼在嘴里,推开包厢门溜达了出去。
说书人的声音变得更响亮了,宁欢抬起胳膊搭在雕花护栏上,歪着头姿态有些闲散地听着故事。
宁欢体型本就偏瘦,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有显得拖沓,而是有几分慵懒。
“想当年啊,大晏连续三年大旱,江南颗粒无收,若不是静元皇后的真心感动了上苍,在八月末时降下一场瓢泼大雨,还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啊……”
一楼的客人们闻言也发出啧啧赞叹,人声更加嘈杂,几乎听不见楼下小二的吆喝声了。
宁欢把最后一小块茶饼塞进了嘴里,余光瞥见赵昕也端着茶杯溜了出来。
她咽下嘴里的甜点,回头和赵昕说话:“这故事一看就是编的,大旱三年,从春耕到八月,少说也有四个月,不下雨的话庄稼早就死干净了,那雨就是下得再大也没用啊。”
“哎呀。”赵昕滋溜一口把茶水喝得干净,其实他也不太会喝茶,完全是把它当成水喝:“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宁子,故事总是需要人为创作的,不要计较那些细节。”
宁欢:……谁说她不懂的。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就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看来这位姑娘对农作颇有些心得啊。”
宁欢一愣,偏头循声望去,就看见隔壁那间包厢本来半掩的门终于打开了,门口站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用金线绣着云纹的腰封,宫绦上挂着青绿色的双鱼玉佩,手里还拿着把缎面的洒金纸扇。
原来把守在门外的侍卫退后到他身后半步,右手压着剑鞘。
青年面容清雅,眉目舒朗,对着有些困惑的宁欢露出个平易近人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