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胥幻境(三)
徐晟洲提醒她:“书中所说也并不能全信,我还看过这样的说法,说金乌族和魔族暗通,利用十日凌空,为魔族做掩护,让他们入侵三界。但至少今天的会谈,我没看出金乌族有什么破绽,他们提出的每一点,都是为了全力抵抗魔族。”
说起野史,风清也想起一个有趣的,她说:“还有书说,是人族的神射手,为苍生射下九日,保人间太平。”
徐晟洲收拾好她的碗筷,觉察出她言语中的调侃,手上的动作停下,挑眉问:“很不可信吗?”
风清拨弄着桌案上金乌羽毛制成的花纹,说:“当然,因为能射九日的只有......”
徐晟洲见她小脸上的轻松和气随着未尽的言语一同消失,下意识再问:“只有什么?”
风清掩饰住情绪,将赤红的羽毛抚平整,再出口时是让徐晟洲看不出半分真假的模样。
“能射九日的,只有仙力强横者。”
风清卧床修养的那些天,徐晟洲和姬宣一直在训练弟子们,徐晟洲不会仙法,自然揽不得那些布阵施法的活,让他的便宜好哥哥去,自己躲在营地里当起军师,为他们的行动出谋划策。
除了查探不到绿岩蟒王的踪迹,并没有特别大的麻烦找上他。
青海云宗前锋覆灭的消息是姬宣先收到的,当时回来的只有金乌族的一位大能,身上的血比金乌火还红,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强忍着痛苦用断翅飞回了扶桑谷报信。
扶桑谷门口的万年扶桑木都被染成了血色,金乌的悲鸣一声高过一声。
尽管仙都长公主下令全力抢救,但那位金乌族大能依旧没活过七日。
魔族以绝对可怕的手段向这个世界下了一封战帖。
青海云宗凄凄惶惶,身为第一仙门的少宗主,姬宣接过大任,他带领稷澜宗的弟子们下了好几次界壁,带回来的消息和损失的弟子并不成正比。
好几天后,徐晟洲才在午饭的时候碰到姬宣,两兄弟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潦草扒着。
徐晟洲看看他看看自己,哥哥的碗中比他多一个鸡腿。
徐晟洲眼神犀利,问:“哪儿藏的?”
“你怎么只有一个?”姬宣还以为他们都有两个,愣了一会忽然明白了:“前几天不是下了界壁去了吗?在半路上顺手救了个孩子。”
徐晟洲立马警觉起来了,搭腔道:“叫什么?可信吗?”
姬宣将鸡腿添到徐晟洲的碗里,说:“叫柳元,一个被柳树妖养大的孤儿,柳树妖被魔气毒死了,就剩这个孩子,我看他在仙法上有几分悟性,就捡回来了。很乖的,比你家猫猫还听话。”
徐晟洲这可不乐意了:“我家猫猫最听话。”
徐晟洲刚夹起鸡腿,姬宣就抢了回去,嫌弃道:“得了吧你,几十岁的人,把才两百岁的小猫猫骗去天打雷劈催生,你个畜生!”
徐晟洲:???这事儿怎么还没过去?真不是他!
闹归闹,姬宣还是抽空带着柳元来见了一次徐晟洲,徐晟洲看着还没长到他胸口的小少年在他面前磕头喊师叔,想到一千年后这老家伙和他吹胡子瞪眼,最后却身死稷澜宗的模样,那眼神别提多复杂了。
兄弟两这茶余饭后一遭,以至于晚上徐晟洲回去时,看着床上乖乖巧巧坐着修炼小姑娘时,也多了几分深色。
风清:“你怎么了?”
“没事,界壁破损的越来越厉害了,今天又去了一趟议事厅,所以回来晚了。”徐晟洲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极其自然地问候猫猫最重要的问题:“你吃了吗?”
风清点头说吃过了,她这两天气色越来越好,维持人形的时间也长了,今天还能起来修炼了一会儿。
她很高兴,估计明天就可以彻底下床了,这被神雷劈的七零八落的身子终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活了过来。
这屋子到处透着金乌族的风格,古朴深沉的木雕遍布,火焰一半的羽毛点缀其间,只消几盏烛火,明灭之间就能把风清的美勾勒到极致。
风清长得漂亮极了。她在骊淞神山生活了十年,模样性子都愈发像神山。纯粹到了极致,一眼望去,是清绝也是艳丽。
她巴掌大的小脸被金乌烛火笼罩着,好似温吞的日光轻巧落在她身上,平白惹人留恋。
至少徐晟洲此时是这样想的。
这个来路不明的小仙女,让他留恋。比起最开始在碣罗城见到的清冷的模样,还多了几分真实感。
徐晟洲忽然觉得,此刻他像极了晚归的丈夫,而他的妻猫猫,在家乖巧温顺地等待着他。
想到这里,他忽地笑了。
他不会是顾家的丈夫,他的家在战场上。
小仙女也不会是一个温顺的妻子,纵使他还不知道她是谁,也能看出这仙女并非池中之物。
他从来知道,他和仙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他和她,也是。
徐晟洲短暂的百年,要献给疮痍人间。
而她,有数不尽的悠悠岁月。
“二少宗主,芙湘姑娘,宗主有请。”外面有稷澜宗的弟子敲门。
“好,稍等。”徐晟洲回了话,目光又落在风清的身上,看温暖的烛火在她身上跳舞,他问:“能走吗?”
走不了,他可以抱。
风清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说:“能的。”
她还没走两步,被徐晟洲揪着后领子提回床边。
风清:“啊?”
徐晟洲像是哄小孩语气说:“先穿鞋。”
临走之前,徐晟洲还给柔弱的猫猫清多披了件衣裳。
他们两个过去时,刚好碰到离开的姬宣。
姬宣神色匆匆,甚至没看到带着准小弟妹过来的弟弟。
徐晟洲问姬千山:“父亲,大哥怎么了?”
姬千山并没有回话,而是严肃地说:“你们两个跪下。”
徐晟洲自然是不肯无缘无故下跪,将风清挡在身后,质问:“父亲所为何意?”
姬千山懒得跟他争,抬手招风清:“芙湘,你过来跪下,和这逆子一起,给我敬个茶。”
“什么?”徐晟洲觉得这老头大晚上不睡觉发神经。
姬千山:“你个畜生,你到底喜不喜欢芙湘!喜欢就过来一起给你爹敬个茶!以后,她就是你的名义上的妻,你得陪着她长大,等她成年,好好待她。”
“每个人,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付出代价,你既选择了芙湘,就得忍耐她的成长。芙湘,万物自有规律,不可再逆天而行,你虽是小妖,但心思单纯,灵台清明。你好生修炼,以后未必不可比肩阿容。这是我寻的几本修炼法门,适合你,算是爹提前的新婚贺礼。”
姬千山再三叮嘱:“成婚之事,得等你真正长大,再过百年,届时你三百岁,姑且可为人.妻。”
“那时,这片天地,应当已经再无魔族了吧。”
徐晟洲和风清听的一愣一愣的,这大晚上的喊过来,是让他们磕头成亲?
徐晟洲将那几本法门拿过来,揣着好了又装糊涂说:“父亲,芙湘还小,姑娘脸皮薄,怎么能让未成年做这种事呢?等她长大再说。这头又不是今日非磕不可。”
徐晟洲背过手去,将那几本书抖了抖,示意风清有好处就拿。
谁知这姑娘拿了贺礼,竟然真给姬千山磕了头。
这姑娘在徐晟洲眼里就是小小一只,大病初愈,跪在地上更是看起来娇美可人,我见犹怜。
猫猫温声和气地说:“多谢父亲。”
她的礼行的格外好看,知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千年前的梦幻泡影,风清也没有糊弄姬千山的意思,仙族礼法被她行地翩然至极。
徐晟洲心里格外复杂,这姑娘,知道这一磕是什么意思吗?还是她压根对这事儿就无所谓?
小仙女真给磕头了,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跟着随了一个。
姬千山长叹一声,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去休息。
幽暗的小路上,只能听见巡逻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
小姑娘一直不说话,徐晟洲感觉她有些奇怪,主动找话题:“姬千山要死了,前方损失惨重,他要亲自出手,知道自己有去无回,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风清:“嗯。”
他们都是知道这件事的结局的人,风清又如何猜不出来,姬千山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魔气已经侵染到了扶桑谷的上空,夜色昏沉,徐晟洲看不清她的面色,却能察觉到这姑娘情绪不对劲。
这是,不开心了?
“又不用真给他磕头,我们又不是姬容和芙湘。找个理由总能糊弄过去。”这头磕不磕,往事都是那么走的,他们改变不了什么,自然不必亏待自己。
徐晟洲权衡利弊惯了,他有资本嚣张恣意,不乐意的事儿总能有办法解决。要说下跪磕头,这辈子还真没磕过几个。
风清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徐晟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黑沉沉的不像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风清忽然说:“以前,也有一位长辈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怎样?”
怎样?风清怅然了,想了很多事,想了很多词,快走到屋子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我是个孩子。”
还好徐晟洲耳朵灵敏,不然都听不到这句话。
大名鼎鼎的泫北少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或许曾经并不幸福的姑娘。
他束手无策时,风清说:“十日凌空,马上要来了。”
就连天枢命书中,对绿岩蟒王的叙述都极为少见,只有记载过在十日凌空时,出现过一只吞天巨蟒,撞击界壁。
有人说十日凌空是灭世之相,巨蟒因此疯魔,也有人说蟒蛇和金乌都被魔族收买,成了魔族对付三界的手段,而妖族一直坚信吞天蟒是为了守护世间战死。
众说纷纭,那就由她,见证真正的真相。
风清有预感,他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姬千山的死讯,来的比他们想象的更快。
据说是为了抵抗魔族死战到底,他们守在极西之地边缘的几个小镇前,至死没让魔族踏入一步。
徐晟洲和姬宣去过现场,的确没有破绽。但是徐晟洲灵堂守夜时,趁着没人开过棺,姬千山身上,有青海云宗的法术痕迹。
他这些时日耳濡目染,对各种门法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徐晟洲坚信自己的判断。他想了很久,还是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姬宣。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不觉中,他也想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有没有一种可能,去破解这个死局?
“你开棺验尸了?”姬宣知道后格外平静,徐晟洲在姬宣的身上甚至感受不到斑点父亲背刺枉死的悲愤。
姬宣:“嗯。”
姬宣的笑意让徐晟洲莫名的心头直跳。
“爹猜的果然没错,你小子就不是个安分的。让我在尸体上下药是对的。”
徐晟洲忽然有了浑身乏力的感觉,他扶着柱子无力地看向姬宣,满脸不解。
姬宣和姬容,不是最好的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