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事
“怎么了?”赵敏下意识地觉得紧张,她平躺在床上,似是目不斜视,但余光却看着身旁之人翻身、侧过身对着她。
“我许久没看过你骑马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今日恍惚着才想起,你曾说过在你小时候,岳父常亲自带着你学习骑射,还常常说你比两个内兄还有天分。”
赵敏初听他言,心便有些提了起来,又迅速地回忆着自己是否有出格举动,不是她如今变得胆小怕事起来,只是这样的事情终究是不好说的,若是让人当成“鬼怪”抓起来,以她现在的能力却是无法脱身的。幸而,这般的事情不仅是不好言说,更是不会有人轻易想到,更有甚者即便觉出有些不妥,也会自己将不合理之处添补齐全。
“怎么想着说起这个?”她放下心,便也闭上眼睛,不再多想,随意问着。
“我只是想着,咱们两个夫妻多年,初成亲时,你不过才十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倒是嫁给我后,因为儿女之事,生生将这天性磨没了,这些日子,我也时常想着,嫁给我,于你而言,好像并不是什么幸事。”
“敏敏,”他没等着赵敏回答,只是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又带上了些欢快,“所以今日我见你在马场上的样子,心里是很欢喜的。虽然晖儿……夭折,你病好之后,便一直似往常般,照顾我和玉儿,但我却知道,你是有意在疏远着我的,那件事情就像一个坎儿,很难迈过去,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否想着要迈过去。”
“我没有那么想,现在的日子很好,”她顿了顿,又道:“以前也很好,你不要多想。”
赵敏不知该如何说,她知道这些话都是林如海的肺腑之言,可她不是贾敏,她不知道贾敏是否因为这么多年的压力和心里上的折磨、因为幼子的夭折而怪过林如海,或许是没有的罢,她好像感觉不到贾敏留下的记忆中带着任何埋怨的情绪,只是好像心中有些憋闷,她不知道这份憋闷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林如海这份突如其来的剖白,只能勉强应付。
幸而身边之人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赵敏的手,随后便松开,又放缓了声音,说道:“好,睡罢,不早了。”
林家并没有因为林如海那一晚突如其来的剖白,而出现什么波澜,赵敏和他都默契地没再提起那一晚的事情,只是如常打理着府内生活,似是一切都很顺利。俞平外出姑苏几日后便回了林府,只冯瑛仍未归来,但也并未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只是黛玉平日里只能自己练习些基本功,或是由赵敏教导几次。
不过这般倒是让她多了些时间去马场,自那日从马场回来,赵敏就常听她念叨着时间紧张,每日里要做的事情太多,但又哪一样都丢不得,时而眉头皱得紧紧的,时而又瞧着欢喜非常。恰巧如今冯瑛不在府中,她除了同俞平上学,便常要央求着赵敏教自己骑术。
赵敏从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自幼接受到的思想都是要想学会骑马,只要能放开胆子,多少也得从马背上摔下来几次,而后自然便会了,只她看着黛玉纤弱瘦小的模样,却是有些犹豫,只觉若是自己让黛玉如此练习,这么个小姑娘估计就要被摔坏了,便只说还是让马场上的师傅来教。
只黛玉是见过赵敏马上风姿的,哪里肯允,在她身边磨了许久,赵敏无法,只得认了,但还是遣了几人护在她周围,又只让她骑着小马驹来玩,却也算安稳。赵敏陪着她骑了两圈,也不敢像上次一般不管不顾地骑得飞快,好在小姑娘愈发熟练了起来,她多少能分些心,倒是不用如开始时,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心下也觉松快起来。
而黛玉更是有些大胆地照着赵敏教自己的方法,驾着马稍稍地快跑了起来,原也是无事的,只她到底是刚会骑马不久,不觉地用力就有些不对,也不知哪里刺激到了这马,竟是突然间冲了出去。
“啊!妈,娘亲……”
其实那马虽然说是突然跑得快了些,但也算不得发狂,只是突然来了这样一遭,黛玉多少都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得,竟是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马背上,一直叫着赵敏。
“玉儿,松手!松开缰绳。”
“妈……”黛玉呆愣了一瞬,壮着胆子起身,看向赵敏的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有些发红,但还是闭上眼睛,松了手,而后就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身后又有了些柔软,再睁开眼时,却见着自己已经在赵敏的怀中了。
“怕了罢,还骑吗?”赵敏笑问着,她虽然也担心黛玉跌下马去出事,可就如她所言,哪个人骑马是不摔跤的呢,便是她,哪怕汝阳王心疼,却也没少得因为骑射之事跌跌碰碰,若是怕摔,便也骑不得马了,只不过眼前的小姑娘到底是较弱些,原就是该好好呵护的。
“不怕!”她回答得倒是爽快,但却多少都是有点给自己壮胆的意思,明明眼泪都掉出来了,却还是扭过头去,向赵敏道:“妈不会因为这件事,便不让我学了罢。”
“只要你不怕,我自然不拦着你,不过你可要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凡是骑马的,便没有不吃苦的,说不得哪一天就有可能伤着。幸而,你今儿骑得还是小马驹,你爹爹给你找的马,性格也算温顺,所以即便一时受了刺激,也不过是猛然跑得快些,又有我们这么多人在你身边,所以才没出事,如不然,若是当真跌下马来,可不是好受的。”
“我知道了,可玉儿还是不想半途而废。”
“行,”赵敏摸了摸黛玉的头,又下了马,将她抱了下来,笑道:“还想要你的追云吗?咱们去瞧瞧,你到底怎么着它了,才让它突然这般,可好?”
黛玉被赵敏说得有些红了脸,但还是抬头去寻飞云,“木姐姐!妈,是木姐姐在给我牵着飞云呢。”
“嗯。”赵敏也瞧见了人,刚刚她一心在黛玉身上,并没有管马的事情,毕竟马场上还有这么多人,总也不是吃闲饭的,不过是一匹小马驹,又跑得不快,自然出不了事,只是没曾想到,截住马的竟是多日未见的冯瑛。
不过细算着时间,她也是该回来了,只没想到这人竟是个实诚的,他们没在府中也就罢了,只等着他们回去就是,竟是直接来马场寻他们。
“夫人。”
赵敏见她走过来,又将马交给黛玉的丫鬟,瞧着旁边的人,有些犹豫,赵敏知她何意,带着人回了马场内搭建的凉亭,而后又将丫鬟都遣开了去,只留着黛玉在此。
自从之前黛玉与自己说,若是家中有事,不要瞒着自己后,她便放开了许多,毕竟她从前也是没这般忌讳的,没得到了这儿,反而定要按着这里的规矩养女儿,若只是娇养,反而不知如何面对人性险恶,吃亏得只会是她自己。故而,她已与林如海商量过了,对于黛玉的教养上,只要不过于出格,让她多知道些世事也没什么不好。
“说罢,可是到底出了事情?”
“确实出了事情。其实路上倒还好,我一路跟着杜家的船走,都还安稳,只有到了淮阴时,杜家将船停靠在岸边补给,却是有一伙人前来骚扰,但杜家也有准备,带的人足够多,将人都拦了下去,我见无事,也就没有上前。后来又跟着杜家的船,见他们离了江南,才回了扬州。”
“嗯,这倒也无妨。但你现在这副表情,可是到了扬州又出了什么事?”
冯瑛一脸愧色,说道:“我本以为事情已了,见杜家姑娘平安北上,下了船也便没急着回府,本想去街上买些女孩子喜欢顽的小物件回府,给婉儿和姑娘顽,可就是在路上,却隐约听起有人议论杜家之事,我因刚为着杜家的事儿回来,心下到底有些不安稳,便好生打听了一番。”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看黛玉,心下有些犹豫,又朝着赵敏使了些眼色,但赵敏却只像是瞧不见似的,她无法,便只好继续说道:“谁知,外面竟然传得是,杜家大姑娘和张焕在瘦西湖一见,暗生情愫,但因为杜家要送女入宫选秀,如今不得不分开,那张焕还因为心有不甘,派船追了出去,只是未能成功,如今已经在家中病了两日了,如今众人多是说张焕和杜大姑娘的事,倒是少有人提起张家此前的事情。”
“我也是从未见过这般无耻之徒,这般谣言七分假三分真,便已经可以将杜大姑娘逼上绝路。我也不明白,为何张家的事情已经这么久了,竟是现在都没有人来处理,若是能早些将张焕处置了,杜姑娘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冯瑛愈说愈气,而后更是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倒是赵敏虽然惋惜,但知道事情至此,她已是尽了心力的,如今谣言已出,此事已无转机,只有看太子是否能念着杜家出力之情,不在乎谣言,仍将杜月娴选进东宫,或者,再过两年等谣言慢慢消散,杜家姑娘也不至于全无前程。
“莫要再说此事了。”她阻止了冯瑛的话头,担心她心绪不稳,又多说出些别的话来,而后摸了摸黛玉的脸,瞧着她有些泛白了的脸,像是当真被这是吓到了,只是又瞧着眼神,倒是在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是吓到姑娘了罢。”冯瑛也瞧见了黛玉的模样,心下有些后悔,随后又想到赵敏刚才装作没看见自己眼神的样子,将这份后悔也淡下去了几分,毕竟这位当娘的都未曾想着避讳着。
“玉儿没有被吓到,只是有点为娴姐姐惋惜。”她想到了那日在杜家听到的杨家公子和杜月娴的对话,若是没有入宫之事,他们应该也是极好的罢,如今虽有谣言,但若那位杨公子不在意,或许……也不是没有转机……
“各人有各人的路罢了,那杜姑娘是杜家需要她如此,她自己也未必没有心思,原本也没什么错处,只是路遇恶狼,自身弱小,又无反击之力,才致如此罢了。如今虽然你还小,但多听听是没坏处的,世上这样的事情本就不少,也不是我们瞒着你就没有了的。”赵敏顿了顿,还是安慰道:“不过有我和你爹爹在,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去的。”
“嗯,玉儿知道了,”黛玉点了点头,又问道:“妈可听说过要有人来处置张家之事吗?总不能让那人就这般逍遥下去罢。木姐姐刚刚的话也很对,若是早早处置了,就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了。”
“也该有消息了。”赵敏拉着黛玉的手起身往回走,张、杜两家对立,张家之事从长安府查起,但人却在扬州,如今这般局势,只让扬州当地处置是不成的,她已听林如海提起过,上面应是会派钦差来,算着日子,也该到了才是。
因着听了杜家的事情,众人也没心思再在马场上多留,不过坐了一会儿,便乘车回了林府。
也幸而他们回来得比往常早了些,赵敏不过刚带着黛玉进了二门,便有婆子进来回话,“太太,老爷说让太太将东边的会芳院收拾出来,另备一桌酒席,今日有贵客到。”
赵敏点头,并未多问什么,想来这个婆子也未必知道很多,故而,便只是让豆蔻和杜仲让人好好安排,又嘱咐定要细致等等。毕竟能让林如海特意派人回来说明,又能让他嘱咐,将林府内除了主院外最好的所在收拾出来的,想必这位贵客的来头定然不会小。
不过此间外院待客,没有女眷作陪的道理,她安排好后也不再多管,只是带着黛玉回房,又嘱咐她近日多注意些,别冲撞了人罢了。
林如海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本是想直接去书房睡的,但想着家中之事,还是该让赵敏知晓着才好,幸而回到同熹院时,见赵敏房中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进来,不过虽然赵敏仍未睡着,只是歪在床上看书,但床上却还躺了一个小人儿,显见着是已经睡着了的。
他将声音放得更轻,问道:“玉儿怎么睡在这儿了?”而后也没等着回话,将手握得暖了些,便伸过去摸了摸黛玉的脸蛋,“倒像是比以前多了些肉似的。”
“她这些日子用得比往常也多了些。”赵敏顿了顿,方回道:“今儿玉儿骑马险些摔了,当时瞧着好像没怕似的,只是回来用过晚膳后,倒是更黏我了,后来更是直接在我怀里睡着了,这不就直接让她在这儿睡了,省得回去路上吹风。”
“可伤着了?”
赵敏摇摇头,她已经检查过了,却是没伤着的,只是手握缰绳握得有点紧,稍微有些红肿,双腿也因为夹着马夹得太用力,有点酸软,倒是没别的事。
林如海见状,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黛玉的声音,哼哼唧唧,像只小猫似的,似是被他们的说话声吵到了,欲醒未醒的,两人见此,便忙先止住了声音,又轻轻拍了拍,才见她安稳睡了。
如此一来,他们不好继续在床前说话。赵敏便干脆起身,披了件衣服,与林如海坐到了软塌处去,接着道:“我今儿个还和玉儿说,学骑术是没有不磕磕碰碰的,若是此时害怕了,不学也是可以的。”
“玉儿定是不愿意的。”林如海摇头失笑,自己的女儿自己定然了解,她说要去学,哪里会被吓一次便放弃了,故而也不再多言,又想起今日之事,说道:“圣上派了三皇子和九皇子来扬州了,这几日都会住在咱们府上,回头让玉儿也注意些,别冲撞着了。”
“是为了张家之事?”
林如海点头,说道:“张家的事涉及大皇子和太子,扬州无人能管,朝中那些大臣又少有人愿管,圣上如今派皇子来扬州,想来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如今看来,圣上是不打算姑息得了,待此案了结,想来扬州定是又要有大变动,张家自然是不成了不说,只怕杜家也得调走,如今瞧着却不知来日如何啊。”
“左不过还是选一些能平衡局势的人过来罢了。”赵敏很是看不上这位大晋皇帝,但自己身边这人又偏偏是这位皇帝的心腹之人,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长远之计,但他们的位置,又不允许他们当真选了皇子辅佐,若是如此,只怕这位皇上就先容不下他们了,况且,就如今地位最稳的太子和大皇子来看,却是没一个中用的,不过,“这次来的这两位皇子倒是没听老爷说过。”
“三皇子很低调,九皇子还年幼,所以才未曾提起过。”
“低调?”赵敏挑眉,问道:“如何低调?”
“与那两位相比,算得上不争不抢了,圣上若安排差事就尽量办好,若是不安排差事,他便带着九皇子读书,也是因此,所以他们感情也很好,这次的差事圣上也只是派给三皇子的,只不过九皇子说想要来江南游玩,才跟着过来的。”
“我恍惚记得这两位皇子好像不是一母同胞罢。”
“确实不是,不过九皇子出生时,他母妃黄贵人难产,所以才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娴妃处抚养,娴妃身体并不是很好,三皇子又大了九皇子近十岁,所以九皇子到像是三皇子抚养长大的了,故而情分极佳。”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