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与来
屋内的对话因为黛玉二人的到来戛然而止,林府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直到过年前,在林家住了近两年的冯瑛姐妹正式告辞离开林家,而后多次接到族中来信催促的俞平也不得不离开扬州,才又起了些波澜。
说起俞平来,他也确实算是家族中的异类,他本家是在山东,也是乡绅世家,但在他这一辈,却只有他,虽然尊重长辈的安排考了科举,也在官场待了一段时间,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换取自己的自由。毕竟在这个社会,曾经做官的进士身份,会给人极大的便利,所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直接辞了官,在外面闲逛了几年,如今在扬州待的时间已经算是长的。
所以,当俞平和林如海提出要离开时,他不算惊讶,只是笑道:“师兄这次回去,怕是不能轻易出来了罢。”
俞平神色如常,道:“他们想给我过继个养子,但我不会要,所以,我还是会走的,但可能暂时不会回来扬州了。”
“也好,以师兄的性子,能在我这里教玉儿和归儿这么许久,已经很出乎我意料了。”
俞平笑道:“你这两个孩子倒是好的,我心里倒是有点舍不得,但我还是不能把自己拘束在这儿,所以提前和你说说,正好如今也到年下了,他们便是歇一歇也无妨,更何况还有你教导,总也耽误不了他们的功课,待过了年,我也可给你再推荐个先生来。”
林如海拱手,道:“那便多谢师兄了,不过,归儿那里,我会把他送到书院去,现如今他在家里住得也惯了,是时候去外面看看,也可结交几个同窗。况且,明年过完年玉儿也到七岁了,不好总让他们一出混着读书。玉儿那里,师兄若是方便,倒是可以看看是否有上了些年纪的举人、进士,教导起玉儿来也方便。”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别太过迂腐了。”
“行,虽然要求多了些,但也并不很难,这事儿你就交给我。”俞平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顿了顿,又道:“扬州的事儿你还是小心些,你最近的动静,外面的人未必没有注意,还有你那个侄儿,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心里可有数?我记得他上一个月刚去了金陵一趟。”
“师兄放心。”
林如海面露感激之色,他与俞平同窗三年有余,向来秉承君子之交,若非必然,并不谈论此事。且他又甚至俞平性格,这等事情,他从不肯麻烦于他,也是因此,俞平来林府教导自家女儿,他心中欢喜,如今俞平要离开,他亦为其欣慰。林如海放不下肩上的担子,不如他自在,但却希望俞平可以一直坚守内心。
许是这个除夕注定不会平静,林家在年前送走了家中的先生,又在除夕当夜收到了贾琏家下人的报喜,原是王熙凤在除夕当晚产下了一位女婴。只是赵敏虽与张无忌已有过肌肤之亲,但却从未经历过生产之事,所以听到消息后,难得有些无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也未经过此事,还是身边的嬷嬷提醒后,才将催生礼送了过去。
次日用过早膳,赵敏又亲自带着黛玉去了住在林府后街的贾家,他们是贾琏和王熙凤在扬州唯一的亲眷,不能不到。
王熙凤被安排在了暖阁里,几个小丫鬟在外间做着绣活,屋里熏得暖烘烘的,王熙凤仍躺在床上,头上戴着抹额,脸色难掩苍白和失望,李夫人就坐在屋里的软榻上陪着她说话,刚刚出生的小姑娘睡在自己的小床里,平儿和奶母在一旁照看着,唯独缺了贾琏。
赵敏领着黛玉进门,没让王熙凤起身,便先开口道:“琏儿呢?今儿又没开衙,怎得他却不在?”
“昨儿他守得晚了些,如今正在书房补觉呢,故而没在这里。”王熙凤强扯起笑来,又对着平儿道:“去让人通知跟着二爷的人,姑母来了。”
“妈,我去看看小侄女。”
“去罢。”赵敏点点头,又冲着李夫人和王熙凤道:“这孩子平日里也没什么玩伴,听说凤丫头生了大姐儿,便囔着要来看。”
“小侄女很乖巧,”黛玉似乎是故意在顺着赵敏的话,“这个是我准备给小侄女的。”
她让白鹭拿过来一个小虎头帽,虚比了一下,又道:“正合适呢。”
“大姑娘的手也巧。”
赵敏笑道:“这虎头帽估计有一半得是丫鬟帮着做的,没看她刚都没敢说是她亲手做的吗?”
“妈专拆我的台呢。”黛玉又走回赵敏身边站着,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平日里要做的事情不少,看书习剑,用在针线上的功夫自然就好少了些,况且,她如今年纪还小些,能做成这样已是很好了。
王熙凤见他们母女这样却是有些心酸,对比着赵敏的是神色,心里更是不大舒坦。昨天产婆说她生了女儿后,贾琏虽然没说什么,也伸手抱了抱孩子,但却能看出他心里不大自在。现今时辰都不早了,人也没过来。
她的心思,赵敏瞧出来了,她身为“姑母”,应该劝说但又不好多说,且她虽然觉得王熙凤的性格很合自己的胃口,但终究她同贾琏夫妻没有多深的感情,如此,便未多言,只拿出了自己和林如海准备好的礼给他们看,又说了会子别的闲话。
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都过去了,贾琏才出现在暖阁里。他眼下倒也确实有些乌青,像是熬夜所致,但神色却有些餍足之态,虽然礼数不错,给李夫人和赵敏请过安后,与王熙凤又说笑了几句,虽也看了几眼孩子,但却像是并无甚感情。
“大年下的,倒是劳烦姑母又带着林妹妹来这一趟。”
“你添了闺女,也算是我的侄孙女,我如何能不来?”赵敏眯着眼睛,又瞧了他几眼,虽然是在看着女儿,但眼中却未见喜爱,摩挲孩子的动作并不算轻柔,“女儿家的金贵,细皮嫩肉更该小心些才是。”
“姑母说得是。”贾琏下意识收了手,没再动,而是回过身来同赵敏等人说话。
“大姐儿的名字可想好了?如今正好你岳母也在,也可让他给你参考参考。”
贾琏自然没有想过,揉了揉头,正要说话,又听下人来报说:“甄家派人来送催生礼和洗三礼了。”
“平儿你出去看看。”王熙凤也顾不上贾琏的态度,忙指使着平儿出去,又向着赵敏道:“之前甄家大爷成婚,二爷去的时候说了这事儿,想必甄家是估摸着日子,便先把礼预备下了,如今倒是赶得巧了。”
“嗯,无妨。”赵敏敛了神色,也未再多言,只又喝了盏茶,便带着黛玉回了林府。
至于甄家,哪怕没有甄、林两家的对立,赵敏也很是瞧不上他们。论起厌恶的根源来,却也是和甄玮的婚事有关。
却说,原先甄玮和张家定亲,世人皆知,几乎只差迎亲一事。张家出事后,他们还曾借着张家的由头来探三皇子的意思。结果张家判决出来后,张焕入狱,张言守被免职,张家全家无人为官,在众人议论他们是否会退亲之时,他们为着自己的名声并不肯与张家退婚,外人只当他们尊礼重义,很受了一些赞扬。
而如今的张家,更是想借着女儿紧紧攀着甄家,好为自家得一份助力。
结果事不从人愿,就在去年秋末,张家姑娘却在回老家的路上被贼人撸了去,一夜未归,回来后便自尽了。甄家知晓后,只对外说,念着张姑娘的情义,甄玮会为他守满一年后再娶亲。但其实私下里却早早另外为甄玮谋了亲事,张家姑娘去世刚满一年,甄家就娶了新妇进门。
至于张家姑娘的意外,知道些细里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个意外。毕竟,以甄家的想法,又怎会取已经没有背景了的张家女,在他们看来,既能保住里子又可保住面子的唯一方法,自然就是牺牲掉那个姑娘。而如今的张家却是不能追究也不敢追究的。
因为在贾琏家未留上多久时间,赵敏、黛玉二人回林府时,却还能在家用了午膳。
林家四人难得的闲暇时光,是在听雨轩度过的。这一处所在还是当初买下这座宅子时,黛玉最喜欢的一个地方,院中便有一个小小巧巧的池塘,水面上的荷花是她特意求着赵敏让人移植过来的,院中角落里又种了几簇竹子,北面墙上爬了满墙的地锦。院中的主建筑是一座二层的楼阁,而他们四人就坐在二楼的一间房舍里,屋内烧着碳火,却微微打开了些窗户。
江南多雨,即便冬日也是如此,虽然是细雨,但雨声却仍能透过窗户传进屋内。
林家父女性情多有相似,多喜欢在屋中听着细雨敲打外物之声,而赵敏虽然在江湖多年,行事不拘小节了些,却也并非是草莽粗鲁之人,自然也能体会一二,况且这样的天气,并不方便出门,今日若非有事,她也是乐得窝在家中的。至于肖归,他虽不算爱好,但却也算得上风雅之人。只是此时的他却要照顾着,那两只来林家躲雨,又偷懒不愿离去的绣眼鸟。而赵敏则是于榻上同林如海正在手谈对弈。
唯有黛玉,用过午膳后,没有如往常般黏在赵敏身边,亦没有与肖归一般去逗那鸟儿,而是离林如海近近地坐着,脸上都是满足之色。
“玉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