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实战
赵敏躺回床上时,早已将刚才忽然出现的情绪消化得干净,再回想起来自己因为酒气上头和黛玉的几句话,而产生的那点儿莫名伤感,又觉得过于矫情。
现在心情平复好后,再追究当时突发情绪的缘由,好像也不过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想起来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记着自己的生辰,连她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真正的“自己”是多少岁数都要再想一想,而忽然觉得有些恐惧罢了。忽然发现,她似乎真地一点点地将“赵敏”的痕迹抹除殆尽。
不过,现在这些莫名出现地恐惧的、伤感的情绪,好像也没有这么重要了,只要现在是欢喜得就好。
次日,经历了醉酒、晚睡、又吹了半夜寒风的赵敏和黛玉,终究没有抗住,病了起来,连着在床上歇了六七日都没好全,既错过了生辰,也没有办法按着原来的计划往蟠香寺去。
不过,祸福相依的说法或许总是有些依据的。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伤寒,倒是让他们有借口躲过了林家的祭祖活动,一直安稳地在林府老宅过完了新年。期间,虽然有些林家族人以探病的名义上门来,却也没有生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正月十六这一日,赵敏刚用过早膳,正在花厅内擦着剑,黛玉却已经靠着她坐在了身边,“母亲,肖表哥都和同窗出门去了,咱们也走罢?”
“我记得过年前,你木姐姐他们带着甄英莲都上家里来过了,怎么,你现在又急了?”
黛玉笑笑,揽着赵敏的胳膊,道:“咱们也在家里待了好些日子了,现在身上都大好了,自然也想出去走走。”
“依我看,你倒是念着那日他们来,又说要赏着杏花作诗,又说在那寺里认识了别的姊妹,所以心里才着急得慌,我说的可是?”
“母亲都猜到了,偏还要来问我。”
赵敏将剑放下,亦笑道:“你小的时候,我还原以为这倒是个安静灵巧的小姑娘,谁知道愈长大,灵巧倒是仍然灵巧,只是愈发调皮了起来。”
“那也是母亲教的。”
“这话我可不敢认,”赵敏笑着,掐了掐黛玉的脸颊,又道:“我看,分明是天性里带来的。”
“好罢,天性如此,后天如此又有何区别?难道还少的了母亲的影响来?”黛玉笑了笑,又将她手中的剑夺了过来,问道:“妈只说什么时候出门罢,昨日咱们都说好了的。”
赵敏假作无奈叹气的样子,说道:“行,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了?咱们这就走罢。”
其实,赵敏早就已经收拾停当了,只是今早起床后,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发慌,所以才又坐在榻上擦拭起了剑来。和黛玉调笑了几句后,这种不安感才散去了许多,只是出门时到底还是将风雅风致等几个会武的丫鬟一起带出了门。
说来,蟠香寺并非姑苏香火最好的寺庙,相反,它只是在姑苏城北,一座稍显偏远的山上,寺中装修也称得上简朴,幸而主持亦心性平和,并不以香火为要,又因为庙中僧人并不算多,倒是省了几间空房出来,故而又格外辟了一些房舍给人租住,却又显得比其他寺中多了些烟火热闹之意。
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木清姐妹才在离开扬州不久后,就在蟠香寺住了下来,这样一住,就又是几年时间,即便林家给他们的聘金称得上丰厚,足够让他们置办一座小宅子,但却仍然在这里生活。连着一年前由林家送来的甄英莲,和才接过来不久的封氏也在这里暂时安定了下来。
日前他们来林府时便曾说过,如今四人合着租了一处寺中的院子,互相帮衬着生活,倒也觉得自在。
却说,赵敏和黛玉今日要来蟠香寺的事情,是早两日就让丫鬟来寺中说过的,故而,今日两人来此处时,也并未惊动院中的僧人,而是由原先等在院门前的木清接进了他们的独院之中。
一处只能容纳五间房舍的庭院,庭中也十分简单,只有一处水井,并一棵上了些年岁的杏树,种在井边五六步的位置,正是初开的时候,只是这个时节,姑苏的天气也并不稳定,倒是有一些被风吹散的花瓣散落在四周,但却别有一番景致。另外,便是一些木制的桌椅,亦摆在外面,桌上放着些茶水瓜果,显见着是为了今日迎客而设。
赵敏还没进院门,便先顿住了脚,让跟着的丫鬟各自散开了去,独自带着黛玉进了院中。
“林夫人和林姑娘来了,快过来坐。”封氏看见他们进门,便忙带着甄英莲迎了进来,即便原先就已经上林府拜访道谢过,但今日再见到赵敏二人仍有些激动,“今儿天气好,我们商量了下,就先把茶点都置办在了院子里。也算是天公作美,否则,咱们的屋子这般狭小,用来待客,倒是有些不妥当了。”
“这样就很好,我们自在些。”赵敏知道她为何这般,也不多推脱,只是又看着木清与木婉儿,笑道:“其实我并不很在意这些,他们两个最是清楚的。”
“我也是这样说的。”木清接过话,又笑道:“今日的这些点心,都是封大娘亲自动手做的,太太正好尝尝。”
“甄姐姐和木姐姐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位姐妹也住在这里,说要一起见见的,怎么今日倒没见到?”
木婉儿撇了撇嘴,道:“她家里有事,这时候正‘热闹’呢,怕是不方便过来了。”
“有事?”
“姑娘,”虽然木家姐妹在林家从来不是下人的身份,但可能因为记着是林家救了他们二人,故而,她一直习惯用“姑娘”这样的称呼同同黛玉说话,“这话也不好说,总归是他们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的,总之,的确有些糟心。”
黛玉见此,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木家姐妹向来于诗书之上兴趣不大,甄英莲又只是才开始学诗,仍不大通,如今他们曾说过的那位会作诗的姑娘又不方便过来,他们曾定好的赏花作诗之事倒是不好成行,但四人只随意聊些日常,说笑着,又有甄英莲常缠着黛玉教她作诗,也便轻易地把时间消磨了许多,待用过了午膳,又闲逛消食了一会子,天色也就不早了。
回城时,寺中所在的山上,正泛起了晚霞,却是美景,只是说笑了一日的人此时倒是没了什么精神,只好挨在赵敏身上打起了瞌睡,睡得香甜,直到被针刺的痛觉惊醒。
“母……唔。”黛玉还有些迷糊,看着流着血的手指要叫人,却被赵敏将嘴捂了起来,眨了眨眼,见赵敏另一手中握着剑,和她手指上的血迹,连神色也有些不对,方有些醒了神。
再看马车内,随着他们乘一辆车的白鹭和豆蔻都昏睡着,她再想了想自己上车时便觉得的疲倦,又连想了此前肖归出事之事,便知他们今日定是又被人下了药了,如今不知要被人拉去哪里,只觉可能要比肖归那次还要惊险。又想到今日出门时,赵敏特意要带着的人,应该就在另外一辆马车上,想要轻轻掀开帘子往外看,但还未待伸手,便见赵敏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也未等她作何反应,便将车内放着的另一把剑,递给她,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便弯着腰,轻声向马车外走,掀开帘子,直接将车夫踹了下去,自己坐到了前面,调头,驾车,反应极为迅速,一时间马车急速颠簸了起来,豆蔻和白鹭被马车颠簸而引起的撞击,弄得有些微微醒转。
黛玉此时也掀开帘子向外看,果见天色早已黑透,看着月亮,大约已是戌时中,但外面的景象却告诉她,他们离姑苏城很远。
他们无知无觉被人下了药,只是又和肖归之前不同,车内并没有任何特殊香气,或许就是因为车内没有一直飘散的药,才让赵敏提前醒了过来。
这也算是因为之前肖归之事得来的教训,自那以后,只要他们出门,都会留一两个人守在车旁,此次更不例外,因为驾车之人乃是守在林家老宅的下人,赵敏此前接触不多,所以并不算信任,故而,今日留在车上看守的人便是会武的风致,既然如此,那么可能出事的地方,也就只有蟠香寺了,那又会是谁……
可惜,并没有时间给黛玉考虑清楚是谁下的药,马车被再度停了下来,外面很快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豆蔻和白鹭二人被这剧烈的撞击彻底刺激得睁开了眼睛,只是他们未曾习武,虽然意识有些清醒,但手脚却仍软绵无力,连询问状况的机会都没有得到,便见屋内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也飞下了马车。
大概有二十三四个蒙面的贼人,与赵敏纠缠了起来,黛玉没有犹豫的机会,她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直接执剑加入了进去,缓解赵敏的处境。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处境却仍不轻松,虽然这些人并不算真正的高手,出招亦没有章法,但却胜在力大且人多,并且并不同于一般山匪,意在劫财,他们出招便要致命,连话也很少,显见着是为了要他们的命来的。
赵敏有着前世经验,知道此番必是招人算计,故而也不在顾忌着林家的名声,当世的规矩,出起招来,亦是几乎招招毙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经解决掉了几个人。但到底体力、精力都不如前世,应付这些人还是有些勉强。
而黛玉虽然学了武,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虽然也在出招,但却是疲于抵抗,即便是在对敌,但却没有给对方造成太大危险,只是让他们不得不分出些忍受应对,给赵敏减轻些压力。
“玉儿!”赵敏见她如此,下意识要出言提醒,不要妇人之仁,但到底还是哽住了声音没有说出口,只好自己尽力多杀几人,但这一分心,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左臂被砍了一刀。
“母亲!”
“别分心。”
黛玉见赵敏受伤见血,出招亦有了些杀意,只是到底晚了些,她原本剑术就不及赵敏,又从未与真正地发生过对决,未过多长时间,体力就落了下风,虽然已解决掉了大半的人,却仍有十人在不断地对他们发起冲击。
“你们是附近山上的土匪罢。”
赵敏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对抗。
“看你们出招的方式我也就知道了,不过,你们今天好像不是为着劫财来的,是谁收买了你们,给了你们多少钱?”
“不要和她废话。”
赵敏看向了那个说话之人,眼神凌冽,说话亦有气势,应就是这些人的头领。
“你们这么多人都死了,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要这么给他卖命,我付你双倍如何?”
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回应,赵敏和黛玉背靠着背,对付着这些人,但却愈加力竭,手亦在发抖,后者尤甚。
“小心!”
黛玉几乎是看着那把刀向自己砍过来,却心知自己不及反应,几乎要闭上眼睛承受这一击,但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再一抬头,看到来人,心下一松。
“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