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庆安五年,春寒交错。
坐落在一个偏远的州县辖区内,有这么一个精致巧妙的房子,它用极好的民木搭配榫卯技术搭建,与其他茅草搭建的屋宅格格不入,构建这房屋所用的木头打磨的光滑平齐,一看便知道造出这房屋的人,是个手艺极好的工匠。
从刻有花纹的木门进来,能看到房宅中到处挂满了白布,无声诉说着悲伤,这是当地最为普通常见的发丧形式。
灵堂正中央,一个身姿单薄的少女,身罩粗衣麻布,腰缠一根草绳,脚穿一双贴上白布的孝鞋,正将一张张黄纸放入面前的火盆之中,如谭中死水一样平静的双眸就这么毫无悲伤情绪的看着眼前的黄纸化为灰尘。
雷千续在这里连着跪了七日,她本来身子骨就不是很健朗,加上这天气还未完全变暖,时春时冬,风刮得又勤快,空中还带着迷蒙的水汽,她身上自然就染了些寒汽,时不时轻咳几声,鼻子也闷闷的。
白日里,来帮忙的人从未见她哭过,但见她身体抱恙,都以为她是在夜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哭泣,所以见到她时,都摇头叹气,说她命苦。
今日是停丧的第七日,按道理是要出殡,将死者安葬,但雷千续不懂这些丧葬的仪式,所以都是村子里的长辈们帮她做事。
村长老伯安排好等会儿要去抬灵柩的人,才来到雷千续身旁,看着孤零零一个的雷千续时,心中卡住的交待变为几句话:“千续,你莫要太难过,免得伤了身子,你爹的事情,有我和你的伯伯们,还有你爹的徒弟帮忙。”
“千续多谢村长挂念,劳烦村长和其他伯伯帮忙了。”
雷千续并没有难过,前月她还是样式雷家族的传人,受尽追捧,却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个工匠之女,还未完全熟悉这里的一切,这世上唯一和她有亲缘关系的父亲就意外猝死。
前来悼念的人很多,她爹雷建安是这一片手艺极好的工匠,周围的百姓虽然花不起大价钱请他用木头建房,但能请他打造几张桌凳工具。
她爹性格也和善,与往来之人都能交好,所以备受尊敬。
如今她爹在为官府做事时突然猝死,跟在她爹手下做工的几个徒弟和帮手也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帮她料理后事。
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用细听,雷千续也知道这些人是在商讨她一个女子,以后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这事情雷千续在头七这几天就已经考虑好了,她穿到了这同名同姓的人身上,还绑定了三维测绘仪,恰好她又是工匠之家出身,所以打算将本家的样式雷发扬光大传承下去。
她雷家祖祖辈辈多是宫廷的御用工匠,她要延续祖辈的荣耀,从这座大山走出去,走向全世界。
就在腿快要跪到麻木的时候,村长老伯带着一群人走进灵堂。
“千续,时候不早了,再看你爹最后一眼,就让你爹早些上路吧。”
雷千续起身,亲手为父亲盖上最后一块布,很懂事的选了一个不妨碍旁人的角落里站着,看着面孔陌生的人合上灵柩。
停放在灵堂中的灵柩被人用钉子封好,由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抬起,一行人身戴白布,手中持香,自觉排成一条长队。
父亲的大徒弟代替雷千续扛起引魂幡走在最前面,按照村长老伯教的开始游行。
冷风习习,雷千续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路边的柳树长出的新嫩枝丫折断,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很准,第一圈才游行到一半,原本还空无人烟的路上突然冲出一队官兵来,个个手持缨枪长刀,径直冲他们而来,将他们拦在路上,逼着他们停下来。
灵柩重重落地,雷千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来的这几位官兵,她扫过几个衣着统一的官兵,最后落在那个戴有官帽的男人身上。
村长老伯快走几步来到最前面,露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县丞大人,您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几位官兵身上,生怕他们几个人动起手来。
县丞看都不看村长老伯一眼,眼睛盯着那灵柩:“听说雷建安死了,本官来看看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说罢,他抬手示意手下过去:“把这棺材撬了,打开看看。”
“不可以,出殡的时候开馆是不吉利的,不可呀县丞大人……”
村长老伯出声阻拦,县丞一个眼神,他手下的人就把刀驾到村长的脖子上,只要他再说出半个不字,这锋利的刀刃就会划破他脆弱皮肤,到时躺在那灵柩中的人,可就不止是雷建安了。
村长被用刀威胁着,其他人更是不敢有所动作,只能看着官兵拿起大刀朝灵柩走去。
在灵柩要被这些官兵用刀砍坏时,雷千续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挡在灵柩前。执行命令的官兵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要命,砍下去的手差点没能收住。
及时收回手后,官兵凶狠的斥责她:“小丫头片子,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强忍住心中还未消散的恐惧,雷千续用单薄的身姿挡在灵柩前面,小小的少女,面容平静,直面那把锋利的大刀却不退却:“不许你们碰我爹的灵柩。”
她大概能猜出县丞带人来这里是为了何事。
她爹去世,官府建造找不到人监督,恐怕是工程上出了什么岔子。
但她爹已经去世了,不管出什么岔子,都不能让一个死人来当这背锅之人,更不能影响她爹入土为安。
“你就是雷建安的女儿?”县丞上下扫视雷千续几眼,见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俨然一个成人模样,便将注意打到了她身上。
“你爹拿了官府的银子,答应建造官府,现在建到一半出了岔子他就去世了,本官怎么知道他是因为建造出错畏罪自尽,还是假死脱逃。”
“我爹死的时候正在修建官府,当时参与建造官府的人都看见了,还请了大夫诊治,县丞大人您难道是忘了吗?”
雷千续直言不讳。
七日前她在家中摆弄她爹那些工具和书籍时,还是官府的官兵负责把她爹抬回来的,那会儿她爹已经彻底失去呼吸了,官府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爹死了,官府还没建成,他倒是不怕被追责,若是县令老爷怪罪下来,本官怎么办,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办法吧。”县丞诉说着自己的苦衷,“本官不管这些,本官只想和未来的县令老爷交差。”
“本官可以给你们个机会,不管你们谁来主持建造都可以,下个月初十,县令老爷赴任前,我要见到官府建成。”县丞看向雷建安的大徒弟,希望他能站出来担下这个责任。
对他而言,不管是雷建安,还是王建安张建安,只要有人能建好官府就行,建不好也没有关系,有人能背锅夜行。
此时距离下个月初十已经不足一月,官府才建到一半,在场的工匠都对自己的能力知根知底,这巨大的烫手山芋,没有人敢接。
雷千续看向父亲的大徒弟,他父亲待几个徒弟不薄,只是可惜收了这么些个徒弟里面,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精湛手艺。
所以靠他们也是做不到的,县丞或许心里也有数,只是想找个替罪羊。
雷千续想起自己穿越来的时候,她父亲已经接手工程,参与建造官府大概有一个月,她父亲是总工,所绘的图纸她也看过。
她偷偷用三维测绘仪校量过那图纸,发现其中几个数据的错误,会影响官府建造时间,还为父亲指出来过,他父亲也改正了。
按理说他父亲更改了图纸,哪怕他去世,其他工匠拿着那张正确的图纸建造,这工程也不会出现什么差错,顶多就是晚上几天而已。
莫不是,这官府的人根本就没用正确的图纸。
雷千续想起来,父亲改完图纸的几日后,整日苦着脸钻研图纸,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如今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官府用的到底是什么图纸她也无法得知了。
如果让她来接管,肯定是要换个方法的,不然半月的时间,根本完不成整个工程。
不过还好是她,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修建完整个官府。
“你们几个不都是雷建安的徒弟吗,难道没有人能接任他的衣钵,替他完成这项工程?”
几个徒弟相互看看彼此,大家都一脸的为难。
在大徒弟犹犹豫豫要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雷千续又站了出来,但她看不惯这县丞趾高气扬,不想担半点责任的模样。
“官府建造之事我可以负责。”
大徒弟拉扯住雷千续的衣角:“千续,你什么都不会,这个工程不简单,不是你能接手的”
雷千续没有搭理他,她直直望着县丞的眼睛:“但我有个要求。”
县丞还是第一次见面对自己还不害怕的替罪羊,对雷千续产生了点兴趣:“说。”
“不知县丞大人,是否敢与小女子立个赌注。”
“本官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还会怕输给你一个女子不成,说吧,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