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往事
紫樱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楚灵枫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罢。”
楚灵枫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紫樱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楚灵枫几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连这种事你也想得出来，不行！”
但看着紫樱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紫樱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楚灵枫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都更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出去杀了那个萧翰吗，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生死对于整个奇武大陆来说很重要？”紫樱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中却还是那么平淡。
但楚灵枫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语气如何，只是指着她怒道：“你居然叫我吃你的肉，不行，我不同意！”
不过他的这种反应，却似乎早在紫樱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随你，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又来了。”楚灵枫勃然怒道：“我说了绝对不行！”
紫樱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楚灵枫惯性地道：“胡说，我决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紫樱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楚灵枫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她低声地道。
楚灵枫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道：“什么？”
紫樱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在这面临死亡的时候，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唯一陪伴着她的少年，她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朦胧与空洞：“我六岁时候，我叔叔带着我回伊家看我母亲，不料那时被几个门派的袭击，生生把我和叔叔三人活埋在地底。”
楚灵枫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甚至是一种恶寒，从他心头泛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紫樱此刻仿佛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直望着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平淡而空洞，带着最深的痛楚：“那时，我吓得嚎啕大哭，害怕极了。
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因为有几块大石撑着，我们才能苟活下来”
“我们被埋在地底深处，除了岩石间有滴几滴水来，周围便是一片坚硬冰凉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叔叔一直告诉我说：紫樱不怕，你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楚灵枫此刻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与隐隐的畏惧，仿佛感觉到什么事，就要发生。
“可是，这里永远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没有来，我在那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饿，不停地哭，其他书友正在看:。我还记得，叔叔在我身边叹息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对我说：紫樱不怕，紫樱不怕，叔叔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紫樱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但依然接着说道：“可是，爹还是没来，我却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直对着叔叔哭着要东西吃。叔叔一次一次在洞里找着，但从来都没有找到过东西。到后来，我已经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趴在叔叔的怀里呻吟。忽然有一天，叔叔找到了一块肉！......”
楚灵枫几乎是在紫樱说话的同时，看见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我太饿了，什么也顾不得，吃了进去，然后好象是舒服地睡了，好象那时，叔叔也在黑暗中笑了出来。就这样，隔一段时间叔叔就给我找来一片肉，我就这样活了下来，但叔叔的声音却日渐无力了。终于有一天，我叫他，他却没有回答，从此以后，我就在黑暗中，一个人这样等死。”
紫樱缓缓转过头，看着楚灵枫，楚灵枫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阵心寒，“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等死的滋味么？你知道叔叔的尸体就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么？你知道一个人永远看不清周围永远生活在恐惧中是什么样子么？”
她每问一句，楚灵枫身子就抖了一下。
紫樱沉默了，楚灵枫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像是从梦中醒来，却又似将醒未醒，恍惚中又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天，突然，头顶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吓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后，那光线越来越亮，上方的洞口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爹在叫我和叔叔的名字，接着，看见爹跳了下来，挡在我的面前。”
“他没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亲，刚才光亮时我只顾得看上边，竟忘了去看娘亲。到我想起时已经被爹挡住，看不到叔叔的尸首，可是我分明看见爹身子一震，整个人都似乎变做了石头，然后，跟着爹跳下来的岚姨，一个个都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这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声地叫着：爹。爹缓缓转过身子和岚姨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后，挡住了叔叔的尸首，我还是看不见叔叔。我小声地问：爹，叔叔呢？”
楚灵枫看得清清楚楚，紫樱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那问话的女孩儿，就在他们面前一般。
“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脸色好可怕，我虽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时他真得想要杀我，想要杀我这个亲生女儿！可是，他终究没有动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这个漆黑的山洞。就在离开之前，我偷偷从爹肩膀向下看去，叔叔的尸首已经被下面的人埋了，只露出了一颗头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头、那头……”
紫樱的声音突然沉默了，楚灵枫大吃一惊，向她看去，却见紫樱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昏了过去。
楚灵枫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紫樱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楚灵枫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那一夜紫樱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叫喊着“叔叔”“岚姨”“爹”等话，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了楚灵枫来照顾她了。
但这看来是紫樱深心处一个极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冷汗涔涔，楚灵枫手足无措，直到最后，紫樱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才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睡了过去。
但那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楚灵枫的衣裳，甚至指甲还陷入了肉里，楚灵枫微微皱了皱眉，但不知怎么，看着紫樱苍白的脸庞，他竟是不忍离开，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他怀里，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