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我从便利店辞职以后，和顾烨约好了上班的时间。上班的前一天，我面对衣柜里的衣服却犯了难。坐前台应该要穿的正式一点，而我柜子里都是休闲装和运动服。我从没坐在写字楼里上班，我是个插画师，之前和朋友合开了一间工作室，专门接一些杂志和期刊的插画工作，我病了以后，工作室关了门，我也很久没画过画了。
我走进书房，看着满墙的画，都是肖煜的画像，我们在一起时我画了好多的他，他公司得到第一笔融资时他快意的大笑，他学会做糖醋肉给我吃时得意的笑，他弹钢琴给我听说爱我时温柔的笑……，我曾一笔一划满心欢喜画出的画作，我现在已经看不清他们了。画架上还有一副未完成的作品，是我照着我和肖煜的样子，幻想的我们的孩子，只勾勒出一个轮廓，我的画家生涯也就停留在那里，此生都不会在画了。想到这里，我心脏一阵紧缩，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为什么想到放弃画画，比起我那天站在桥上准备一跃而下之时还难受？
我心脏剧烈抽搐，我一把扯下画板上的画，想将它撕碎，可是刚一用力，又舍不得。我大哭大吼：“肖煜！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再画你！再画我们的孩子！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你的样子我都忘了，对不起，我真没用，肖煜，我想你，我真的很想很想你，我想再见到你，我不想忘了你，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顾烨的诊所。他人还没到，诊所里只有他的助理，一个叫Cindy的女人，说着一口港普，我听她声音就能立刻辨认出她来。我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反正以前每次来看诊都叫她欣小姐。欣小姐以前待我都是例行公事的口吻，这一次我来，她很是热情，确切来说她也算我的上司，我一个来应聘前台的而已，她又问候我身体，又给我冲咖啡，又邀我平时可以找她逛街聊天，她还给我耐心讲解工作内容，连附近哪家外卖好吃都一一告诉了我，这让我受宠若惊，我以前经常听张悦说她的那些同事如何自私冷漠、阴阳怪气、勾心斗角，相比起来我幸运很多，遇到的同事这么亲切友善。
她把一切教给我后，就回到办公室工作了，我安稳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后，一个穿着棕色长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修长，潇洒利落的样子让我觉得熟悉，是不是顾烨呢？我大着胆子，未等他开口，先道：“顾医生？！”我的口气里仍有丝不确定。
他笑道：“是我！不错啊，认出我来了。奖励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我笑了笑，正想说不必了。他衣摆飞扬，已经走进办公室，关门前对我道：“帮我泡一壶茉莉花茶，今天的第一位病人十分钟以后到。”
“好！”我应声。泡好茶端进顾烨的办公室，他正站在窗前，背对向门，我看着他的背影，又走起神儿来。他转过身对我道：“别把我当成他！”我这才收付心神。他道：“你昨天哭了？”
“我……”我想否认。他道：“你眼睛都肿的像灯泡一样了，还画什么眼线啊！你现在样子，真的很，哈哈……”他捏着下巴，嗤笑不止。
我有丝难为情，“我，我，我很久没化过妆了，甚至很久没照过镜子。我还想今天第一天上班，总得打扮一下，不好意思，我化完妆，也看不出自己是什么样子。”
他明显一怔，笑声停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我，道：“你平时素颜的样子就很漂亮。去洗把脸吧，茶水间的冰箱里有冰块儿，你用这个手帕包住冰块儿敷一敷眼睛，可以消肿。”
“谢谢！”我接过手帕，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这一天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这份工作果然比在便利店更让我轻松。顾烨送走了他的最后一位病人，对我道：“可以下班了！”我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钟，这份工钱我拿的不踏实，于是问他：“需不需要我打扫卫生？”
顾烨道：“不用了，有保洁阿姨，收拾一下，跟我走。”
欣小姐走了过来，“顾医生，下班以后有什么安排？”
顾烨指了指我，道：“我有点儿事情要去办，需要请她帮忙。”
欣小姐转头看了一眼我，又对顾烨道：“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顾烨点点头，“行啊！咱们一起吧，我请客。作为老板，今天来了新同事，我总得表示一下。”
欣小姐尬笑一声，“呵呵，是啊，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提醒你一下。”
顾烨道：“你们两个想吃什么，随便提。”
我道：“都可以，欣小姐选一个吧，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欣小姐道：“好，你们先去办事吧，我定位子，定好以后把地点发给顾医生。”顾烨点点头。她又问我：“方小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她笑道：“那就只有，顾医生不吃辣，不吃酸，我会安排妥当的。”说着，朝顾烨比了一个ok的手势。顾烨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胸口，对她道：“你办事，我放心。”
顾烨驱车带我来到商场，逛了几家服装店，买了两件职业套装给我。他说我是诊所的门面，穿的太休闲会被人质疑他的专业性，我觉得他说的有理，既然他是老板，接受老板提供的工作服，这也算我份内的事，所以并没拒绝。欣小姐定了一间法式餐厅，我和顾烨赶去的路上，我问他：“欣小姐是不是喜欢你？”
顾烨不答反问：“你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怎么突然八卦起来了？”
我继续追问：“是还是不是呢？”
他答：“可能，有点儿吧！”
我道：“那我还是不去了，我也没什么胃口，你送我回家吧！”
他极其陶醉的口气道：“那家法国菜超级无敌好吃！”又遗憾的口吻道：“你不去真是损失！”
我无奈笑笑，“你平时没少去吧？！”
他道：“我挺挑食的，能让我吃进嘴里的东西不多，那家餐厅难得合我胃口。”
“你让她选地方，她就选了你爱吃的，她还真贴心！欣小姐长什么样子？你觉得漂不漂亮？”
他道：“客观来说是漂亮的，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也是个帅哥，而且是超帅那种，那要贴合我的气质，我的助理怎么可能不是美女呢？！”
“那你真的该考虑一下……”我道，话说一半儿被他打断，“但是！虽然我很欣赏她的美貌和工作能力，但是我对她没有男人对女人那种心思，我可是专业的，从不搞办公室恋情。”
我道：“好吧！我不该八卦你的事。说起人的心理，你们都是专业的，所以你可以找欣小姐说明白你的想法，她也会理解你。免得她把我当成假想敌。”
他道：“你是因为这样才不想去的？！”我点点头，“夹在你们中间会让我不自在。”他道：“她绝不会把你当成情敌的，你放心好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
他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跟她说了你的事情，还有，我们的关系。”
我皱起眉头，想了想，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生气？于是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没回答，我俩都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他道：“对呀！没什么好生气的！是Cindy已经找好了一个前台，我只能跟她说你是我嫂子，这点关系该用还是要用的。至于其他的，因为你之前是我病人，她了解你的情况，所以剩下的事她就都知道了。”
“怪不得……”我摇了摇头。“我真该生点儿气，你让我显得那么悲惨！”
他轻声道：“对不起！”
我道：“没关系。故意隐瞒反倒会显得我矫情了。”
顾烨长吁口气，道：“其实我很困惑，为什么现在的人讨厌被人同情，同情也是一种共情，有共情才是被真心对待，只是有些人用了施舍的方式而已，才会让人不舒服。如果我遇到困难的事情，有个人能同情我，理解我，这会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困难，我会很安心很温暖很舒服，我才更有自信和力量去克服困难。”
我问：“所以当你遇到困难的事情，你会找人倾诉？”
“当然！”
“你是心理医生唉！你自己不能解决吗？”
“医者不自医啊！任何人都不是无所不能的。况且，我需要的是理解和陪伴，那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的口气是笃定的，带着自信和欢愉。我转头看向他的脸，极其认真仔细地辨认，却还是看不清，我有点儿失落，突然很想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还是和顾烨一起去了吃饭的地方，毕竟昂贵美味的大餐，确实不容错过。饭间我自顾自吃着东西，默默听着顾烨和欣小姐讨论他们的病人，脑海里浮想联翩。
有一个失眠症患者，他一入眠就会做噩梦，从地狱里爬出恶鬼来追着他跑，顾烨对他束手无策，只能开些安眠的药给他，我猜他一定做了很多亏心事。有一个强迫症患者，他不喜欢秩序以外的一切，所以他从事了法律行业，可工作并非他预先设想的那样，甚至很多事情都是秩序以外的事情，这让他极其痛苦。辞职不就好了！我在便利店工作的时候，老板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要把货架摆的整齐，他应该很适合去超市当理货员。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是私生子，他爸爸是个富豪，她母亲给她父亲做情妇生下她的，她爱上一个男人，那男人嫌弃她是小三儿的女儿所以不喜欢她，她痛恨自己的出身，每天都想过自杀。我心中轻笑，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没什么道理可讲，有道理的感觉叫现实不叫爱情，那个男人不仅现实，还找了一个最能伤她的理由拒绝她，凉薄至极！爱上这种男人比她的出身更让人悲哀。
听了很多，我突然冒出一个疑问，顾烨和欣小姐又是怎么讨论我的呢？顾烨面对作为病人的我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治疗方案给我呢？我每次去顾烨那里复诊，他与我说些什么，我其实都没听进去过。我回想与顾烨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天阳光很耀眼，顾烨就让我躺在窗前的摇椅上，他用一块儿手帕覆住我的眼睛，余光和暗影在我眼前缠绕变换，我忘记他对我说了些什么，然后我就睡着了，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那是我从医院醒来以后难得睡得一次安稳觉，然后我好像爱上了睡觉，只有睡觉，我才能逃离这个世界，然后在梦里拼命的找寻肖煜，我想只要我能找到他，我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可是无论我怎么睡觉怎么做梦，都是一无所获。
顾烨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不禁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打算治疗我的？”
他不假思索：“用亲情感化你！亲情、爱情、友情，人的情感需求无非就是这几样儿，爱情不再了，你还有家人和朋友，你的朋友我不了解，可是你母亲，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是和她也沟通过好多次了，她很担心你，经常打电话给我问你的状况，你回去见见她吧！”
我母亲！我真的很久没回家了！因为我母亲把我的婚戒丢掉了，为此我和她大吵一架，那次以后我再没回过家。晚上入睡前，我给我妈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我明天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