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卖
“招娣,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曲老头将起身要去追村长书记的曲父按下,眼皮耷拉着,看向江月宁的目光带着审视。
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手里有这两人的把柄,而且还不小,居然让从来没发过火的书记翻脸。
这孙女,大概率有问题。
虽然他对曲招娣没怎么管过,可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不说太了解,却也知道她什么性子。
总的来说,一脑袋情情爱爱,不可能懂这么多东西。
不得不说,曲老头对原文女主曲招娣还是很了解的。他虽然没读过书,但能让曲家从贫农到如今村里生活不错的人家,也能侧面反应是个有脑子的人。
江月宁不觉得曲家人看不出她的异常,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曲招娣,自己也没想着维持什么人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八二年了,总不能把她当妖怪烧死吧。
江月宁好整以暇坐在凳子上,摇头回应:“我乱说的,别当真。”
曲老头思索了一下,想着知道太多对家里也没好处,于是点头道:“话说在前头,你惹事就自己担着,和我们曲家没半毛钱关系,要是到时候出问题,别怪你爷狠心。”
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曲招娣今天威胁村长书记的话一出,后面绝对要造到报复。
这两人在村里称王称霸多少年,村里都知道他们是啥货色,但没一个人敢惹。谁不是对他们恭恭敬敬的?
曲老头一想到会得罪那两人就头疼,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必须要撇干净关系,省得被连累。
江月宁随便“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曲老头这才放下一半心,琢磨着到时候真要是被报复,就说早都把她扫地出门了。
对于把她嫁给张强这事已经吹了,他们不敢管也管不了。
就算没俞川,他们也不敢强迫。
万一这曲招娣发疯真去写什么信,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
想着,曲老头就表明了态度:
“至于结婚的事我们从头到尾都没强迫过你,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你爷爷我虽然旧社会出生的,但是也懂什么叫自由恋爱。”
江月宁淡淡“嗯”了一句。
真有意思,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合着明天的我不是今天的我,之前做的事跟现在的他们没关系了呗。
那行,她懂了,希望之后曲家人别怪自己就行。毕竟她现在做的跟之后有什么关系?
她又敷衍了几句,把话头转到正事上:
“今天来其实不是想跟你们吵架,要不是你们叫来村长书记,也不至于耽误这么久。”
曲父脾气暴,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就想起来动手。
去了一趟大城市就脑子不正常了,该打。
他拳头捏的咯咯响,又忌惮角落坐着的俞川。
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暴躁的情绪。
“那你回来是想跟我们说什么?和小川的婚事?”
曲老头把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来,又从兜里拿出火柴,点着后就在屋里吞云吐雾,苍老的面容被白雾遮地忽隐忽现,只有一双精明浑浊的老眼不容忽视。
江月宁皱眉,用手挡着飘过来的二手烟。
“听说爸想做生意,我有个好生意想跟你们商量。”
听了这话的曲父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就你?你个女娃懂什么。”
曲老头朝自己儿子瞪了一眼。
傻儿子,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怎么自己就生了这么个傻货?也不看看眼前这姑娘到底是不是自己女儿!
“招娣,你说说看。”
“你们知道隔壁长河村的万元户刘广明吗?”
曲老头和曲父点点头,面上出现了羡慕。
这刘广明也不知道做了些啥生意,去年突然就给自家盖上二层楼,还买了电视机。
现在几个村没不羡慕他们家的。
可惜这人也忒小气,谁问都不说怎么赚的,问多了就说什么做点小本买卖,再多问就没话了。
曲老头羡慕的很,想着自己也六十多了,唯一一个儿子又不太聪明,要是死前能给儿子找个好门路赚钱,最好不过。
他打听来打听去,又去县里转悠,才决定让儿子去县中学门口摆摊卖早餐。
那人多,城里人又舍得花钱吃饭,不说能赚多少,起码有点。
他在地上苦了一辈子,虽然现在包产到户,可这每年的田税也不松活,交完后剩下的那点粮,只够自家人不饿肚子。
现在娃上学还跟几年前不一样,除了交粮食当伙食费,还要交学费。他最可惜的就是没机会上学认字,所以说什么都想送孙子好好上学。
毕竟男娃跟女娃不一样,以后孙子可是要给他们曲家延香火的。
也不知道曲招娣有什么好生意,好能好过他多方打听来的?
曲老头还是不太相信她能有什么好想法,在他眼里,女人难道不是天生在家生娃伺候男人的?
江月宁看屋里除了俞川在外的人都露出羡慕的表情,曲老头羡慕之外还带着轻蔑,于是继续道:“我之前去海市,遇见刘广明他家亲戚,聊天的时候他说漏嘴,说刘广明是倒卖东西赚的钱。”
曲老头若有所思,让江月宁继续说。
“至于倒卖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在海市听那的城里人说,现在有好多人都是倒卖东西成万元户的。”
“咱家没关系,又没钱,我想着爸要是能从村里收点鸡蛋去城里卖,应该能赚不少钱。”
江月宁之所以提出这个想法,是因为八二年这会正是从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转的关键时期,国家实行价格双轨制。
简单来说就是有的产品除了国家出台统配价之外,也允许企业以市场价超计划自销此产品。
这些产品的市场价比统配价一般来说高一些。
正是这些原因导致后来出现一批“倒爷”。
还有就是这个时期好多东西还是定量供应的,想买都买不着。像鸡蛋等农货,没人每月可以凭粮票买半斤左右,多的就没了。有些胆子大的趁着改革的东风,会偷偷摸摸拿鸡蛋走街串巷卖钱,运气不好就会被城管驱赶,甚至抓起来。这就是比较简易的“投机倒把”。
有些胆子大有门路的,会从大城市低价收购一些电视、自行车等稀罕物件,然后去小地方倒卖。
胆子再大点,门路更多后台再硬点的,甚至会倒卖烟、外汇券、火车票等东西。
这些都是犯法的,就是所谓的“投机倒把”罪。
隔壁村刘广明是万元户的事还是跟俞川闲聊的时候知道的,不过这人怎么发家,纯属是她自己通过俞川的描述猜的。
江月宁看着曲老头陷入沉思,知道他心动了。
这件事要是说给曲父听可能没啥用,因为曲父不懂其中赚钱的关窍,但曲老头是个聪明人,他一定想得到这件事背后能带来的利润。
江月宁此时也庆幸曲老头没读过书,这个村子也是南方偏远地区,还接收不到太多信息。
不然还真不好下套。
半晌,曲老头才出声。
“咱家没本钱怎么去收鸡蛋?还有就是这事上面能让做?”
那十年的日子才刚刚过去,曲老头一边觉得曲招娣说得话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一边心里又害怕。
江月宁耐心解释,语气笃定:“爷你也应该听人说过现在慢慢都放开了,不然也不会想去让爸卖早点,可卖早点你也得要门路啊,你去县里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现在流行什么这个帮那个派的,一群小青年逮着没靠山的个体户收保护费。
再说了这事做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小心点,谁管我们这卖鸡蛋的?”
看曲老头还是犹犹豫豫,她加大诱惑:“爷,你想想我弟今年才四岁,我爸都四十多了,现在要是不赚点,以后我弟怎么办?现在经济变化那么快,靠我们姐妹几个的彩礼钱,到时候指不定还够不够给他读书娶媳妇呢。”
这曲老头一生亏心事没少做,最严重的是他死过一个老婆,溺死过不止一个女婴。
这事是她继承这身体的时候就接受到的记忆。
曲父家暴的习惯可以说是完完全全从他那学的。
虽然说这年代农村打老婆很常见,可像这父子一样下死手的,基本没有。
他们打老婆,可在村里却是热心肠的老好人。
江月宁最讨厌这种人。
要说曲老头最在意什么,那肯定就是他的宝贝儿子和孙子。
在他眼里,女娃都是赔钱货,只有男娃才能延续香火,为他们养老送终。
江月宁也是抓住他这种心理。
“爷,听说你年轻时候出了名的胆大能干。怎么这点事就害怕了?你要是不敢做,那我就找村里其他人一起干。”
曲老头还没说话呢,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曲老太先急了。
她着急忙慌地扯了扯曲老头的袖子:“老头子,我觉得这个行,之前咱们说是卖早餐,可咱们现在本钱不够啊。”
江月宁点头应和:“是啊爷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肯定也想咱们家多赚点,毕竟娘家才是家。”
“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先拿自己家鸡蛋去试试嘛,干得好有本钱了,咱们可以想想再倒卖点值钱的。”
“爷,你看那刘广明,不是啥事没有?”
“……”
江月宁一句又一句,曲老太和曲父早都被她说的美好未来冲昏头脑,也跟着开始劝曲老头。
曲老头被吵的头昏脑涨,最后也抱着侥幸心理同意了。
江月宁为了抵消他的怀疑,提出住在家里,有空就帮忙做这件事。
曲老头觉得既然她敢一起,那说明没事。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曲父急吼吼地打算第二天就从家里拿一篮鸡蛋去县里看看。
江月宁把正事办完,才想起来把俞川晾旁边好久。
她跟曲家人又聊了几句,说要跟俞川去河边走走。
曲家人以为是两人搞对象说悄悄话,除了交代江月宁早点回家商量“大事”,再没多说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河边无人处。
“你想让曲家人进去?”
俞川低头看着江月宁乌黑的发顶,一语道破真相。
江月宁不意外他猜得到。
“也不算是,我只是给他们提出一个设想,如果他们只是小范围卖卖鸡蛋,那自然不会有事,但如果他们贪心不足去碰不该碰的,出了事那可不赖我。”
俞川注视着她狡黠灵动的双眸,自己也失笑:“什么歪理。”
二人都笑了起来。
紧接着陷入一片沉默。
江月宁吹着河风,看河面上野鸭游动,时不时有鱼游过,一面感叹旧时代自然环境好,一面又嘴馋了。
鬼知道她有多想吃烧鸭和红烧鱼!
俞川看着河面被风吹乱波纹,旁边的芦苇飘飘荡荡,脑海里也纷乱起来。
他看着江月宁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河面的鸭子,不太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又沉默了一会,他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是因为被包办婚姻,还是因为从小受到重男轻女的不公平待遇?
或者说……还有什么更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