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廷议
秦府，后院小花园。
一身白色素衣的灵依，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几尾锦鲤欢快地游动着。秦念诗陪她一起坐着，秦念词则在一旁投喂，气氛很是融洽。
这位公主表妹一躺就是好几天，直到今天才算康复。
姐妹俩不明白身份如此高贵的她，为何还会落得心力交瘁,生怕再次刺激到她，两姐妹私下商量好了，尽量多听少问。
弄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生怕惊到灵依。灵依浅笑道：“我身子已全好，你们用不着谨小慎微，一切照常就行。说吧，那头猪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前一句说给大家听的，后一句则说给弄剑听的。弄剑比较机灵适合打探信息，因此被她派去打听消息。
“那头猪借您名誉又讹了李家旁支一个酒坊，后来跑去福香楼和八大碗，各讹了二万两。讹到狮子楼时被打了出来，他临走丢下狠话，说保准让人家三个月内关张。还有，两大青楼的花魁婵娟和苏媚娘同时去了云华寺修行，其中和他也有瓜葛。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估计御史正在参核他呢。今日他又早早去了您的庄子，具体去做什么还不得而知。”
秦念诗姐妹听得云里雾里。
秦念诗年纪大些，隐约猜出两人谈论的所谓猪头，正是之前调戏表妹的叶家二少。心想表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会不会因他而起？犹疑地问道：“你们说的可是叶家老二？怎会有如此多怪事牵扯到他？”
灵依笑道：“还不是要怪弄剑，弄剑没给那家伙银子，缺银子闹的呗。”
弄剑感觉有些委屈，但不敢狡辩。
“那家伙讹人是京城出了名的，上次他打完李侍郎家三公子，就讹了对方一万两。弄剑玉剑还是帮凶呢。”
想到那笔银子最终流到自己手里，细究起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这事我听过，可那花魁又是怎么回事？”
秦念诗见灵依总算笑了，顿时来了兴趣。
灵依精神头不错，便说起二十万两的来由。几个女孩理了前前后后，最终共同得出推断：两个花魁应该是去向佛祖告解，然后打算从良嫁给叶轻武做妾侍。
“光是听着就恶心死人，天下竟有这等男人，如果换成我宁死不嫁！”秦念词最为激动，大声娇喝起来。
秦念诗用眼神剐了妹妹一眼，秦念词才醒悟过来，大家谈论的男人正是大表姐的未来夫婿，可大宁驸马爷是不准纳妾的啊！
三姐妹一下子冷了场，弄剑请示是否再把银票给叶轻武送过去，灵依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给了。
“他已弄到银子了，这时再给他意义并不大。他想怎么折腾由得他，我的银子留着另有用途。”
要是叶轻武听到这话，估计得吐血，自己正缺银子用呢。
此时，德政殿正掀起新的争论，而且与叶轻武有关。
“现有叶震二子叶轻武，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讹诈遵纪守法的商家，讹诈数额巨大。若不及时严加惩处，必会引起不法之徒争相效仿，人人企图不劳而获，我大宁法纪威严终将不保，社稷终将不稳！”
辅臣杨名山一改以往当缩头乌龟的风格，此次当了出头鸟，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臣附议！此事千真万确，三间酒楼、共有数百人亲眼目睹，不容狡辩。”吏部左侍郎李明河站了出来，此时不打落水狗趁机报仇，更待何时？
“臣等附议！”
一连十数名官员同时出列，众人一致发力，明显是要一拳捶死那个小王八。
“臣有异议！既然苦主众多却无一出面控诉，想必内有蹊跷。此子一介白身、所涉酒楼乃寻常商家。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庙堂应以国事为重，不宜为区区一白身大费周折。”
辅臣队列中站出一人，语气平缓。众人仔细一看，却是内阁中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林寒山，六十开外白发苍苍的老头。
“林大学士此言差矣！此子恶行累累、罄竹难书。现证据确凿，若不严加处置，岂不助长其歪风，助纣为虐？惩奸除恶乃朝廷应有之责，又谈何民不举官不究？”
杨名山眼神一动，李明河早已心领神会，当即旗帜鲜明地站队，犀利驳斥林寒山。
“叶震将军正在北境与敌寇拼命，你等却欲对其子下手，也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林寒山有些激动，语调变得高亢尖锐。
“林大学士年事已高，无须过于激动！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功归功过归过，朝廷不能因为敌寇未退，便任由将领子侄为非作歹。该惩治的还是要惩治，不然朝纲法纪离崩坏不远矣。”
杨名山感觉已是胜券在握，尽量将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些。
朝堂之上文官人数居多，武将历来分量极轻。武将们都知道叶震最近吃了败仗，不约而同都选择了沉默。加上林寒山哑言，更没人出来反对了。
剩下的，就只有份量极重的首辅、次辅和太子三人。
“该抓就抓、该罚就罚，姑息不得。”孟怀恩耿直，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
意思就是，大家想抓就抓呗，一个将门庶子不值得大家费心。
“老臣对其中细节不甚明了，故而无法评判。念在其父乃我大宁重臣，为防错抓枉抓，可先派龙卫先行暗中查访，有了结果再作裁决不迟。此子纨绔行径非一日两日，想必查起来较为容易。若是真犯了国法，相信叶将军也无话可说。”
由于杨名山过于咄咄逼人，大有盖过自己这个首辅的势头，若任其发展下去，等不到自己致仕那天就有可能被取而代之，莫开远岂能让他如意。
你杨名山若是真心想弄死那小王八，为何不趁他轻薄灵依公主之时动手？
当然，莫开远不知道自己误会了对方。不是杨不是杨名山不想动手，而是被灵依扰乱了计划，谁能料到灵依公主会私自放人，亲手放走轻薄自己的混蛋！
莫老狐狸的意思是可以抓，但要调查清楚再抓。
话虽如此，中间可运作的门道就多了，叶府可以选择买通龙卫、或可以抹平手尾、或主动退还款银，甚至……
见众臣都收声，太子纪建吉知道要轮到自己作决定了。
“诸位臣工，既然朝堂上下众口铄金，想必此子行径恶劣之极，臭名昭著、人神共愤！龙卫指挥使听令：令你三日之内查找出苦主，早日将叶轻武绳之以法！”
莫开远如千年瓜皮的老脸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自窃喜，太子还是倚重自己这个首辅的。
随着太子定调，此事暂告一段落。朝堂经过短暂的平静，很快转入另一个章节。
“启禀太子殿下，大宁西部、北部旱情愈加严重，兼且北境战事频频，流向京畿灾民日益增多，近日京城十里之处聚集灾民高达数千，打架盗抢频发。恳请户部下拔米粮一万石，以便及早放粮赈灾，维护京都安稳。”
京都知府李文渊急忙抢占先机。流民越来越多，若不及时处理，很有可能自己头上乌纱不保。
“你李文渊上月已要了五千石，此次更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一万石，真当国库是你家粮仓不成！国库已无任何存粮，恕户部无能为力。”
朱怀明当真急了。
打仗要粮、赈灾要粮，全国各地闹着要粮的奏折多如雪花，内阁压下的都堆积成山了，你李文渊跑出来凑什么热闹！别说余粮，今年夏税还没收上来数额早就被瓜分完了。
“国库怎会无粮，前些日子长亭侯不是刚捐献数万石？灾民亦是我大宁子民、太子之子民，老夫为此日夜操持寝食难安。赈灾粮饷皆用于灾民身上，老夫从没贪默一粟一米，何来将国库当私家粮仓之说？朱老匹夫欺人太甚！”
事关自身荣誉，没有了往日的和光同尘，两人针锋对麦芒直接爆粗开喷。
与李文渊私下交好的大臣趁机纷纷提议，要求罢免朱怀明。国库归你户部管，找你要粮是天经地义，你朱怀明拿不出来就是无能！
那些与朱怀明亲近的大臣，有心要为他说话，奈何国库空虚是铁一般的事实。
朱怀明见无一人出言相助，顿时急得脸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
杨名山与朱怀明并无私交，但想到之前叶轻武的事情他也投了附议，便有心拉他一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户入不敷出并非今日才有。前两年持续干旱，严重失收，今年旱情更甚。严重缺粮乃天灾所至，非朱尚书能力不足所致。一旦天降甘霖，届时雨水充足灾情自消，国库自然会再次充盈。当然，若有人能一解国库亏空之事，朱尚书退位让贤并非不可。”
全是老天爷的错，谁有本事谁上，没能力就别瞎嚷嚷。
有了辅臣帮背书，陆续有人站出来挺朱怀明，形势一下好了起来。朱怀明顿时感觉身子没那么虚了，向杨名山投去感激的眼神。
莫开远不作声，但不代表他认可朱怀明，只是他手中没有胜任那位置的人，将朱怀明强拉下来只会便宜别人。朱怀明在他眼中只是个蠢货，没本事就乖乖让李文渊说几句得了，干嘛非要火上浇油。
纪建吉早听得不耐烦，感觉头都要炸了，这帮家伙哪次朝会不是为了粮草吵得要死要活的。各地军队要饷、各府赈灾要粮，各个王侯、臣工要粮饷……孤想多买几条狗，内帑都不足，谁来可怜孤！
往日都有莫开远站出来打圆场，今日却低头不作声。
纪建吉哪知如何处理好，恰好已到散朝时间，于是趁机散朝，留待下回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