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消耗了一张“孤飞一片雪”的真言,付晓昭和康斯坦汀抵达深坑之底。深坑之下的石壁看起来十分粗粝,光球的光亮照在墙壁上没有大面积的反光,哑光的石壁上有闪烁而过的细碎光亮。像宇宙中的星河。
付晓昭不自觉上手感受——像是滑过细腻的白沙——石壁并没有象形中的粗糙的手感;她低头看向手指触摸过石壁的地方,并没有摸下任何的东西。
“这是最顶级的能源源石。”
康斯坦汀把玩着一小块掉落的源石,向满眼好奇的少女解释。脱离了众人视野的康斯坦汀挺直了腰板,他本就高大,这样竟显得有些压迫。
她似乎什么也不了解,像朵被过分保护的小野花。
康斯坦汀这样想。
“他们被埋在下面了,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
回应康斯坦汀的是一句问询。付晓昭看着眼前青涩,比起她却过分高大的少年;看着少年周身几乎算不上温和的平淡氛围,一瞬之间她明白一件事:他绝不仅仅是个被奴役的少年。
“感觉,你感觉不到吗?”
付晓昭感受不到任何额外的感觉,她看向少年,希望从他的眼里分辨出玩笑的意味。但是没有,少年的眼眸在柔光下揉进了浅浅的灰,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
“是犁鼻器,很久以前人类已经退化了的小器官,但是,总之,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位置。”
他们是不一样的。看着康斯坦汀微张的嘴,她也为不可察的张嘴——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于是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在康斯坦汀目光移向她的一瞬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湿润的嘴唇做不得假。
“借你的刀一用。”
付晓昭递上腰间的短刀。康斯坦汀将刀柄还给付晓昭。
由于付晓昭感受不到,康斯坦汀划出范围后,两个人便开始用一把刀挖开泥土,凿开岩石。他们挖出了付晓昭的挎包,挖出了大半带来的行李,挖出了帐篷的一角。几乎是六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将整个帐篷挖出来。帐篷的骨架质量很好。付晓昭不认识这种材料,但可以观察到这些骨架上只有轻微的掉漆。给她一种奇特的感觉。
来不及细品那种感觉,翻开石块之后,露出两具纠缠扭曲着的身体。不知道落下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几乎落在一处,而伏维小少爷是更加不幸的那一个。
康斯坦汀将刀还给付晓昭后,第一时间探上了二人的脉搏——很微弱——伏维小少爷的甚至更有力些。
“如何?”
露出的口子太小,只够一个人上前查看的,付晓昭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有些担忧。
“情况都不太好,落下之时是伏维小少爷垫底,但我摸脉搏,小少爷似乎有力些。”
“能把他们拉出来吗?”
“可以,只是无论怎样,都会不可避免地造成二次伤害。”
说罢康斯坦汀便开始挖人。付晓昭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摆弄挖到卷刃的短刀。她只有这一把短刀,还是和西尔维亚在俱乐部附近的垃圾场里发现的。垃圾处理厂里的东西几乎都不能用,有许多样式和颜色好看,看起来曾经是一柄利刃的武器,但付晓昭修不好它们,觉得可惜。这把短刀是她找了两个多月才找到。付晓昭将刀入鞘,把脸贴上刀鞘一会后,便挖了个小坑,把刀埋了。
待到康斯坦汀把人都挖出来后,付晓昭已经安葬好了她的刀,背上了自己的包,一如出发的时候那样。
她上前探查。他们摔下来的时候发生的磕碰太多,血肉模糊,混着泥土,实在可怕又肮脏。康斯坦汀做“至尊容器”多年,尽管生命的最后时光经历了战场的厮杀和血腥,看到两人的全貌时,还是不免皱眉。付晓昭却不太在意的样子,她的手探上横渡的脉搏,很微弱,但却让她安心。她摸过很多微弱的脉搏,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可以肯定的是,很多像横渡这样的脉搏,都活下来了。
“现在怎么办,是要先擦干净还是先上药?”
康斯坦汀惊讶于少女的平静。
“先打凝血针剂,这里的条件不足以处理他们的伤势。”
语罢,他也在散落的行李里帮忙翻找药剂。
一人一针下去,那些创面大的伤口都止住血了。
“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付晓昭再次探上横渡的动脉。这样的出血量,这样的感染面积,这样久的拖延。按照她的经验,他们应该早就死透了才对。
“不必担心,这还死不了。”
康斯坦汀不明白,她的平静,她的疑惑,她显得像一个不涉世事,天真却残酷的贵族少女。可康斯坦汀知道,她不是。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孤飞一片雪”的真言递给他。
“贴上吧,我们带他们出去。”付晓昭将另一张真言贴在颈部,看向横渡,补充道:“你背横渡,我背小少爷。”
以防威变卦。
她没有明说,但康斯坦汀能明白未尽之言。
一段乱掉的呼吸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是横渡醒过来了。
几乎是地面塌陷的前一秒钟,横渡就因为紧迫的心跳而惊醒了,他本该是第一个逃离的。但牵制住他的锁链被缠绕在了帐篷的支架上,他慌忙解开,不幸的是,那条终于握在自己手上的锁链,被黑暗地下的一只手猛然抓住,一瞬将他扯落深渊。
黑暗中,那双充满了惊惧与狠戾的绿色眼睛,让他意识到在死神面前,高高在上的奴隶主也与他一样平等。
于是俩具躯体在空中扭打着,致力于让对方垫底而保住自己的性命。
即便在成年前的虚弱期,娇贵的小少爷也不会是横渡这种刀口舔过血的奴隶的对手。毫无意外,在短暂的扭打和数不清的擦碰伤中,小少爷最先落地。
不差一秒,横渡也狠狠撞向地面。
那一瞬间,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尽然不再占据最重要的位置,那些稀松平常的画面和念头反而涌出来。
横渡的脑海中闪烁过那些与异族野兽厮杀的场面,那些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挖掘能源石的时光;闪烁过那只不在他分配额度下的营养液和那个如烟花般绚烂的新绿色真言。
他是少见的奴生子,天生就属于奴隶主。但他的母亲不是,她曾叙述过自由才是她原本的摸样。他无法想象,也没能理解,只是在这一瞬间浮现出母亲谈及自由时脸上的光彩。他并不向往,却还是记住了。
而不知为何,母亲脸上的光彩越发耀眼,直模糊了她的面容——很刺眼,他似乎睡得太沉了,却不得不抬起重如千金的眼皮——一张眉眼染着笑意的清秀面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更远的地方是少年显眼的银发。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蹲在他身旁的人在说话,可他听不清。
他想活下去。
他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可他有什么价值呢?他们必然是来救援伏维少爷的,他必须自己爬起来,证明他还有别的价值,哪怕只是还活着。他恍惚间想起有人对他笑了,或许那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横渡只醒了几秒钟,再次失去意识,仿佛陷入某种梦魇。他满是血污的脸神情焦灼,皱紧眉头,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一只折断的手姿势扭曲的攀上付晓昭的裤腿。
康斯坦汀凑过来,他听不清,光从唇形也看不懂。付晓昭也是。但她却觉得他在说:“救救我。”
一如她曾经见过的很多人一样,他们在还有力气说话之前,说的总是这几句。
救救我,救救她,杀了他,我爱你... ...
诸如此类。
而横渡说的,应该是救救我。
她这样觉得,于是她轻轻握住那只用尽全力也只是在她衣服上留下血污的手,俯下身,凑到青年耳边,柔声道:“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保证。”
地上的青年不知是否力竭,尽管眉头依然紧皱,但已不再呓语。呼吸逐渐平复,心跳也逐渐平稳。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
康斯坦汀感到诧异。付晓昭也没有成年,她的五感竟然比他好这么多。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想听什么。”
付晓昭转身探向小少爷,动作依旧很轻却费了很大劲才将小少爷放到背上。
“你会用‘孤飞一片雪’吗?”
她本想像聊起“离离原上草”那样讲“孤飞一片雪”,但少年不属于奴隶甚至不属于流浪者的气势,让她换了个问法。
“你教过我了,我学会了。”
康斯坦汀估测着横渡和小少爷的状态——他们还是需要尽快得到治疗——因此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了解付晓昭。
付晓昭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回应道:“好的。”
康斯坦汀的生死还在威的一念之间,他可以是个有天赋的学徒,但不能比这更有价值了,所引来的觊觎,都是对自由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