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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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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州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可送上门的小兽,岂有不养之理。

只是浅尝辄止,呼吸打到她软香的脸颊上,便能感觉到一阵轻颤。

是害怕还是羞涩,贺云州摸不清。只是他想离开的那一刻,有两瓣唇追上来,“啵唧”一声融化在他的嘴角。

她喜欢的。

窗边风声依旧,刚刚揉在怀里的人早已躲到了屏风后,水声淅沥响起,一室暧昧余温尚未降去,更激起另一种氛围来。

贺云州清醒过来,滚烫的碳滴上水,滋啦冒出白气来。他避开屏风,缓缓到门口,几乎将门栓捏出深痕来。

“我先出去。”已然压制不住的声音焖哑沉重,不再是九天之上轻飘飘的云,而是裹足了红尘坠落。

里间水声骤停,胡乱遗留在额前的水珠顺着鼻尖,滑落到唇间,一直到颈上的深色爱痕。

沉醉慌张的何止贺云州一人。

屋门打开,雪来的太急,客栈的大堂尚未装上毡帘,凉风伺机而入。

“外边凉。”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委婉传来娇软声。

似是觉得不妥,妍娘补充到,“你我本是夫妻,若是在外面避嫌太过,别人会猜疑。”

屋门掩上,隔着屏风妍娘看不清他到底出去了没。直到一声轻叩,贺云州腰间的玉坠叩上板凳的声音传来。

隐隐能看清他背着光,向紧闭的窗外,宽大的衣袍遮住他的惴惴不安,可一双泛红的耳尖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妍娘出来便看见,面如冠玉的世子坐在简陋的桌凳上,紧闭的双眸不安的颤动,恨不得关闭五识。

偷听她擦身,挑战了他过往所有的礼法制度,心甘情愿成为一个“非礼”之人。

“我擦好了,你要洗吗?”她心生挑逗之意,从背后靠近,将一只手放到他的肩上。待他惊醒转头之时又轻轻挪开。

她偷偷看去,耳尖的红色氤氲延伸到衣领之下,有一双眼睛紧紧追着自己而来。

他的眼神太过实质化,烫的她几乎要逃开。好在并未有什么动作,便进了屏风后。

妍娘本想玩弄一下他,惊觉竟然反被他玩弄了,待到屏风后水声响起。

“水!水,已经被我用完了,你怎么不去烧。”

贺云州在用她用过的水,曾经从她肌肤上流下来的水,被毛巾擦干拧到盆里,入今又到了他的身上,尚且带着她的味道和温度,一寸一寸润上他的身体。

里面没有声音,妍娘只觉得自己要炸开了。这样的亲密,远远比一个吻要来的深刻。

贺云州当然知道她的小心思,肩上刻意留下的一丝余香,便也戏弄她一番。

那水声几乎停止了,才传来一声轻笑,想必外面的猫儿已经急得快要踹窝了,“天气过于寒冷,客栈备的碳柴都不够,住店的客人自己排队烧水,来不及了。”

脏水泼出去,从天门而来的寒风温度过于低,落地叮铃可见一地碎玉晶莹。

这样的天气,自然不可能在椅子上坐一夜。妍娘自觉铺开两层被子,可客栈只有一只长枕,任她如何再找不到另一只。

客栈原本只有一床被子,另一床临时从库房里翻出来,小二道着歉将一股霉味的被子送到这里。

“这被子虽然没晒过,但收起来之前浆洗过,只是有些发霉。若是冷,把它放在那一床被子上面捂着,两人睡加上屋内炭盆,不会冷的。”

一床大红织锦的花被放到床上,小二贴心道,“我看着您们是刚新婚不久的,所以就拿了这色彩鲜艳些的。白玉京,给您家一般的感觉~”

门被贴心带上,妍娘将红色锦被铺进床里侧,霉味扑鼻而来,山区里堆积了三季的潮气使被子摸起来像是浸了水一般。

被子筒成一个圈,尽量的减少热量散去。妍娘叹了口气,今夜也只能这样了。

“过来睡吧,今天都累得很了。”说是一丝都无察觉是不可能的,贺云州应当是受了伤。

尤其实在玉京山顶,那一箭射出,唯有她离得最近,在他怀中一同搭箭。千钧的弓弦,拉扯的过程中臂膀上的肌肉轻微颤抖着,似是到了他的极限。

玉阶射出的那一刻,弓弦嗡鸣回弹,耳边传来他如释重负闷哼,握着天门弓垂下的手臂依旧颤着藏在斗篷下。

他的脸色似乎从她醒来就不大好,与以往不同,总是恹恹的往她身边靠。

与情感上的相依不同,更像是瘾君子一般不由自主便靠上来,莫名的冲动失去理智,如同窗边那个吻。

他病了,妍娘下了自己的结论。

“贺云州,过来睡觉了。”她爬到里侧,用力拍了拍外面的干净被褥。

垂散的发丝去了簪环,柔顺的披在肩头。她就那样直视着自己,做出邀请的姿势,甚至有些翘首以盼的拍着床。

他就这么走过去,像是被牵了线的听话木偶,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指引。

他心中隐隐发烫,像是冬日回暖之时晒了暖阳的猫儿一般,每一根皮毛都想舒爽炸开。

他施了术法将里侧的被子去除霉味,卧榻里侧传来一股温馨暖意,夹杂着术法形成后的雪松气息。

不知是紧贴失去一半神魂的舒适,还是这一日真的是过于劳累,眼皮沉沉垂下,没有顾及睡前的打坐修行。

“贺云州,你病了吗?”客栈的床铺不必世子府,没有帐帘遮蔽,灯光恍然,妍娘的脸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晰。

“要不要叫大夫……”只看见一张嫣红的嘴,靠的越来越近,熟悉的气味令他安心。

他合上眸子,在撑不住,像是终于湍急河流之上落水之人终于找到一株浮木。

“或许吧……”或许他病了,可这六界之中没有人能将他的病治好。

几万年的过往,有的人忘记了,可他记得。六界之中那些光明的,肮脏的,神需得一清二楚,靠着一颗道心,背着该背的锅,企图将清明散落。

记得的过多,好的坏的全数寄存在心里,活得太久,他的报应来了。人心不死,道心不生,可他的心有些不听话,将一杆天平隐隐倾落,让他也开始为自己的过往感到害怕。

大荒里那只妖怪,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最近几日,却时常能想起他,每每想起,情绪便暴躁起来。

可今夜两人同眠,竟成了他几万年来最安稳的一夜。是落到了实处的,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感知到身上重重的被褥,忘却杂陈琐事的一夜好梦。

落雪透过窗纸亮进屋内,如同天明。

虽然没有帐帘的保温,可妍娘盖着那层红被觉得有些热意。她习惯了一个人住,现在即使隔着两层被子,也有暖意源源不断的从外侧传来。

以往与贺云州不多的同房而眠,多在她醒是就看不见贺云州的身影了。

可今日不同,外侧的被子鼓起,一如贺云州寻常行事,他的睡姿也极为端正。原本如冰原一般不近人情的脸在睡着时竟有几分乖顺,与贺成溪更相像。

妍娘的轻微动作没能吵醒他,倾身向他那侧探去。

“贺云州……”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发,那人却一丝都不动。

是睡着还是昏迷?

从贺云州回到军营时就时常看见他力不从心,或是谈论公事时突然的走神,脸色骤然惨白,正如现在。

妍娘探出两根手指,凑到鼻尖时被一把捉住。明明是一同睡的被子,可贺云州的手却像是冰窟里出来的一般,连传温都迟钝许多。

他的眼神扫过来,疲乏感尚未除尽,“别怕,还没死。”

妍娘后知后觉的将手撤走,塞进自己的被窝,嘴硬道,“我没怕,只是要是死在我床上,传出去不好听。”

她等贺云州回话,等了许久却不见贺云州说话,急切投去一个眼神,刚被强行唤醒的人此刻垂着眼皮又开始昏昏欲睡,状态极差。

屋内炭盆里的炉灰已灭,余烬已冷。她将自己的一半被子扯到他身上,私心将自己的暖意一并传递给他。

门外敲门声响起,“大哥,大哥你开开门,昨夜传讯给太子,给了咱们一百骑!告示我写好了,集齐了人问心八层塔明日就能动工了!”

少年力气极大,将门拍的轰然作响,便是睡死过去也能被吵得从地里钻出来。等不及贺云州出去,便被楼下飞奔而来的小二拦住请走。

“贺小世子,要是人人都如您一般,我们这白玉京不到一年就被人拆了。楼下备了京城菜肴,您还是楼下等吧。您请……”

交错的脚步声下到楼梯,渐行远去。

贺云州听见敲门声,只觉得灵台之中混乱一片浆糊一般,听见问心八层塔才清明一两分。

他刚起一般,身旁便滚来一个重物牢牢压在身上。

动作间带起被窝里的暖风迎面而来,睁眼便是妍娘一张急迫的脸,整个上半身竟就这样压着他,迫使他重新倒回了那只长枕上。

她面色不虞,压低声音,却有语速极快,“你要去那座塔里?”

贺云州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塔里塔外,如今塔能不能造起还另说。

见他不答,妍娘只当他应了,越发焦虑却又说不出阻止他的理由,狠狠锤了一下贺云州。

“你不是纨绔嘛?”原本温柔的人发起脾气来怎样都不够凶狠,在贺云州眼里成了娇嗔,“现在改着学……人家当救世主了?”

她讨厌救世主。那些高贵的品格,通透的大道,没能把她渡走,却将她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带走,而留给她只有痛苦和遗忘。

她是个凡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就算有了神的血脉,做了神的妻子,还是如同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般为世情所困。

她靠回床里侧,离贺云州远远的,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他们本就是这样高洁的人,只有她,朽木不可雕。以前只是愚笨,现在成了畏首畏尾的人。

看着她的模样,贺云州不由自主抿起一抹笑。学会爱人的这条路,不止他一个人在走。

他的迷惘的小妻子迷失在大义与不舍中怀疑自己。思及此,贺云州轻笑,“问心八层塔又不会死人,有什么担心的。”

此刻躺在床上,第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看妍娘,能清清楚楚看见她鸦羽一般的睫毛,一双水瞳中有晶莹欲落,眼角一颗嫣红小痣委屈得无以复加。

“我,我知道你受伤了。”她没说什么,只是一句颤抖的实话,却如同千斤重锤一般砸进他的心里。

鸦青色的睫毛抬起,那双眼眸直直落进贺云州眼中。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视,没有以往的躲闪回避,没有夹杂着恐惧自卑。她与他齐平,是以爱人的姿态站在他的身侧。

“所以贺云州,能不能不去?”她哭了,话语中有些瓮声瓮气,“就当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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