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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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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颗的雨珠砸得人生疼,但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天色黑下来,温度一低,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索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成溪……”

脚下一滑,碧玉瓦片沾了水,她直直倒下,自救的本能让她伸手扶地。

她慢悠悠爬起来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那还一尊碧玉仙尊,砸得只剩下了下半个身子,此刻直直戳进她的掌心。

嘶……

她倒抽一口气,还好雨下的凉,手麻了,不然该有多疼啊。

她拔掉那尊玉像,扔到瓦砾堆里,一阵不小的的响动传来,坍塌的珠宝又滚下来。

一枚铜钱,静静的,滚到她脚边,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她想起了那只传讯鹤。

“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贺成溪在哪里?”

她俯身给那枚铜钱遮住了雨,期待它慢慢站起,然后滚动。

可它就那么躺着,安安静静,好像一枚铜钱本该如此,怎么会有了人的思想呢?

雨从湿透的发丝低到地上 一颗一颗,混着失望的泪水,从她毫无血气的脸上落下来。

妍娘想着,她也不是那么的娇弱,如果形势所逼,她也能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要尽力而为,绝对不要无力挽回。

雨势渐小,可是周围朦胧一层雾,她一个人守在这片死寂旷野里。

她起身,拔了手上蔓延着的茶花,随意扔到地上,准备再寻。

那枚铜钱却颤颤巍巍竖起来,带着残缺的生命力,一个,两个,发着澄黄色的光。

妍娘找到了那堵厚厚的铜钱墙,正好是墙角向下,留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盖住了底下的贺成溪,完美的避开了塔倒时的所有重量倾轧。

完成了使命,那枚铜钱慢悠悠滚到贺成溪胸前,慢悠悠转着圈躺下,光芒消散,成了世间一枚最普通的铜钱。

妍娘翻过那堵墙,只是轻轻一捏,就散了,落得人满身。

“贺成溪……弟弟……”

人已经没了知觉,不过尚留着微弱的鼻息。一口气从胸腔里吐出,疲惫感这才蔓延上来,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带你回家,带你去找夫君,你的哥哥还有我,都在等你。”

尽管才十七岁,但到底是掌控三军的少年将军,沉沉压在妍娘的身体上。

妍娘拖着一半的臂膀,吸着气喃喃道,“我知道这不舒服,我们回家,回去找贺云州,找夫君去。”好像是对贺成溪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勉强拖出两步,她回头,看着地上毫无生机的那枚铜钱。

将它捡起,塞到了贺成溪的衣襟里。

客栈的人早躲得远远的,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回来的两人。地板上拖出长长的一道水渍,很快蒸发。

一日的冰雨,但妍娘不能睡,一个重伤的弟弟,一个吐血的夫君,她只得拖着身体烧热水照顾。

客栈的小二没有一个愿意照顾他们,能留着他们不动手大多是害怕京城里王府的势力。

他们愚蠢的忠诚使他们将厌恶写在脸上,在起锅烧水的木柴和添衣加被的为难上。

妍娘求了许久,身上的首饰簪子全部送了出去,那小二才一脸晦气的进了贺成溪的房门,给他擦身换药穿衣。

玉京山顶的雪化了随着一阵一阵的凉风袭来,凌冽刺骨。她后知后觉才回了房,在屏风后换了干净衣裳,草草用热水擦了身边浑浑噩噩的睡在了贺云州身边。

“什么一剑穿胸,我觉得我现在就要死了……”她想起极海的那个预言来。

身旁贺云州的脸,竟模模糊糊与神君的脸重合在一起。

她挣扎着靠近想要再看清楚一点,迷迷糊糊看见那双琉璃色无情的瞳仁盯着自己。

她揉了揉眼睛,疲惫得睁不开。可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那双眼眸中的冷漠。

那可不是贺云州,把他的温柔吞噬了去,留下了干瘪的躯壳。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冰凉,带着不满,“跟着下来添乱吗?”

奇怪的是,明明身体已经这么累了,妍娘竟然清清楚楚听见了这句话。被贺云州养了这些日子,也有些娇气,自然听不得这个话。

啪,凭着感觉,她一巴掌盖到那张脸上,大约摸到了眼睛的位置,捂的死死的。

她现在没力气看清楚,更没力气吵架。就算是神君来了,也得挨一巴掌乖乖在她身边睡一觉才行。

“贺云州,你再胡说,就和离……”她把脑袋挪到贺云州的耳边,迷迷糊糊威胁道。

什么时候,她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并不令人在意的存在,成她的离去也能成为威胁别人的一个筹码。

有时候就是这样水到渠成,温柔和在意会化成被爱人的自信,她相信贺云州离不开她的。

而那句话,那双睡前冷漠的眼眸,不过是她最最脆弱疲劳时内心恐惧所化出的具象化恶魔。

一片朦胧,大梦归墟,贺云州迷失在自己的梦里。

从他未成神时失了双亲,一个人住在小竹林里开始。那时候他不修道,没有天下,还有些渴望温暖与被爱。但很残酷,他需要考虑的是活下去。

他那时叫什么来着,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后来习惯了清冷之后连话都不大会说。

万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画面一转,到了他飞升之前,偶尔到神域,与先神论道。

先神与他不同,虽然一同执道,但先神讲求有爱之心。他那时离开人太久了,忘记了父母之爱,朋友之爱,自以为是的认为一个人才是最好的。

他年轻气盛,与先神论道不成就一个人出去。遇到了年幼时的盐娘,想来从那时开始,盐娘就给他温暖了。

那时她不是丞相府的千金,用的是同音本名,单名一个盐字。

“你叫什么?”小姑娘声音清脆。

他有些激动,想让自己变得温柔些。可梦里却控制不住自己,依旧是一副冻死人的表情。他听见了自己的心声,他嫌弃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靠施舍住在神域。

“御生……神君”他沉默半晌,决定加上神君二字,意味自己是个神,与她这种菟丝花可不同。

“你是新来的哥哥,跟阿姑一样的神君是不是。”女孩丝毫没有被他语气中的距离感吓退,那时她被养的很好,不知道自卑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御生?制服众生吗?”

“不是制服,是引导。”他高傲的昂起头颅,神明嘛,引导众生。

初成神君,他的骄傲在那时达到了顶峰,迫不及待与众生划清关系,却忘记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要是自己也迷路了怎么办?”

……

他一时语塞,心中惊诧。

她那时便这么聪慧,不过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一只白嫩的手扯上他飞升成神的新吉服,旧壳子装新魂,他急切的担心自己粗鲁的动作。

果不其然,年轻的神君嫌弃的拍开她的手,她绚丽的衣衫上却开始开出大朵的茶花,变换成先神裂心,她悲痛欲绝的那日。

隐隐有梦境破碎的迹象,他的唇嗫嚅了几下,始终冲不破那层禁锢,按照记忆中的安排转身,留下淡漠的一眼,然后离去,任由身后失魂落魄的人跟着。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转身,跑向像是要被一堆花吞没的人,紧紧抱住。有很多话,很多事,经历过了才会后悔。

他想说许多话,却在拥抱她的那一刻失了语。

窒息感袭来,一口气都呼不上来,满口的芬芳柔软,他想要溺死在花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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