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微生瑞是个温柔的人。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比一般人大很多,可是他是温柔的。
他会在遇到村里比较温顺的猫猫狗狗时,停下来,伸手摸摸这些动物。
他也会在知道安留月在冬夜里偷跑到铁铺后,故意留了门,比往常要迟点起来。
更会在安留月来了铁铺没地方坐时,跟他爷爷提出多做几个凳子出来。
他还会在看到安留月挥着拳头揍人的时候,远远在旁边看着,在安留月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安留月一直都认为这世上,没有谁会比微生瑞更温柔的人。
在知道自己也要嫁人这个道理的时候,她呀,有好多次,都是希望自己嫁的人,就是微生瑞。
现在,她依旧是这么想。
“婶子,你怎么能打留月,留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她,你把她打成这样,出了事怎么办,你不就是要钱吗,你打她干什么?”
她想嫁的人,挡在她的面前,将她护在怀里,转过头去,用又急又怒的语气,说着话。
她看不见他全部的脸,只能看到他泛着点青的半边下颌,以及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仅仅只凭这么一点视线里看到的,她就能想到,此刻的他脸上一定是不好看的
是的,微生瑞此刻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他是亲眼看到安留月被何赛用那个他打出来的锄头,对着头敲了两下。
那两下,敲得他慌了神,冲上来,将两人拉开,先是把安留月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在二人中间。
何赛是安留月的娘,他不能对她动手,更不能夺下对方手里的锄头。
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安留月,承受来自她娘亲的怒火。
好在何赛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在微生瑞冲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停手,只是看着被微生瑞护住的安留月,她的怒骂还没有结束。
“要钱,你说得简单,你当我家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给我让开,我今天就打死这不成器的赔钱货。”
她嘴里叫着,却没有再试图像刚才那样,想用锄头来教训安留月。
微生瑞没有完全看清何赛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猜出何赛还要打安留月,他道:“婶子你要打就得打我好了,你不要打留月。”
“打你有什么用,你能给钱还是怎么,你让不让开。”何赛道。
“婶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坐下,坐下。”微生瑞一手护着留月往旁边让,随时注意何赛的动作。
何赛眼睛跟着转,看到安留月露出来的半张脸后,用手里的锄头对着她一指,“你别以为有人护着,这钱就不用出,你弟弟就指着这钱呢,二两银子,你要是敢不给,我打断你的腿。”
安留月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看,没搭何赛的话。
她的视角里,只看到自己和微生瑞的腿站一块,两大两小的脚也十分紧密的贴在一起。
那双比她的脚要大上不少的脚,一下不注意,就踩在她脚面上,不过很快,又从脚上拿开。
“你头怎么样,疼不疼。”头上被打的位置边缘,有一只手,在轻柔的揉着,在碰到被打中的地方,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那只手就快速移开。
“已经肿了,流血了。”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她小声道,说完才想起微生瑞是听不见的,抬起头,对着他摇摇头,一脸轻松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被那样打,怎么可能会没事,那可是会死人的。
微生瑞知道安留月是在安慰自己,他眼中露出担忧,将她往通向后院的门帘那里推过去,“你先进去。”
“我没事的。”安留月再次摇了摇头,并没有听话的离开这里,而是往旁边走了两步,对她娘道:“黄家是在讹人,你们自己没本事,怕事,现在跑来找我要钱,娘,我不是傻子,这个钱我不会给。”
“我们怕事,没本事,好啊,你敢这么说生养你的父母,安留月,你真是胆子破天,今天我非打烂你嘴!”
何赛才平息的怒火,再次被安留月三言两语给点燃。
她挥着锄头,脸上被怒火熏染的吓人,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教训这个敢顶嘴,没上没下的人。
还不等她冲上来,安留月接下来的话已经说出口:“就算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给。”
“死丫头,你敢不给!”
何赛一听她这话,再也站不住,三两步奔过来,伸手就来捉人,被微生瑞从中拦住。
“婶子,别动手,别动手。”微生瑞不知道这两人又怎么掐起来,只能护着安留月,不让何赛抓到人。
何赛连着绕了两圈,也没碰上安留月,气得破口大骂。
何赛骂起人来,什么难听的字眼都不吝往外蹦。
长安留月已经听习惯,无论何赛怎么骂,她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如果何赛过分狠了,她大不了事后在安留宝身上还回来。
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何赛那一声的骂,格外的刺耳。
刺得她心头火气,在何赛说出她没教养,JR,早知道就该把她放在粪桶里淹死,等等话后。
她打断她的话道:“你说够没有。”
“你什么态度,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在外面找了野男人,就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安留月,你是我生的,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敢干,你敢不听话,你给我试试,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何赛的的话一句比一句狠,这里的所有的话安留月都听惯了,唯有那野男人三个字,让她受不了。
“谁是野男人!谁是野男人!”
“你说谁,你自己没皮没脸的,你说谁,你当村里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跟这个聋子眉来眼去的,搅和到一块,你把我跟你爹的脸放地上踩,村里人都说什么,你也是聋子吗?你听不见吗?”
说到野男人,何赛跟抓到把柄一样,逮着安留月一顿数落。
安留月跟微生瑞再清白不过,就算是在一个屋檐下,也从没有逾越之举,哪能受得了她娘这么说,张嘴就为自己辩驳。
“村里人说什么,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住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帮他洗衣服,你家是没房子还是没床,你弟弟的衣服堆成山,你不帮着洗,给一个聋子洗,你是当人眼瞎吗,我跟你爹家里或活成堆,也不看你伸把手帮忙,你一天天搅和在这里,你还清白,你清白什么。”
安留月说一句,何赛就已经准备了一百句等着她,还句句有理。
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真觉得在理。
安留月却被这些话气笑了出来。
她娘的贪婪无理,她向来就知道,也从不惊讶她娘会说出一些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她记得她二姐出嫁的时候,夫家给特意扯了一块顶好的布,和一条狐狸毛领子,布给她姐做嫁衣,毛领子是给她姐出嫁围的。
可是她娘呢,把那布剪成两块,大的给了安留宝做了件穿在里面的长夹袄。
她二姐用那块小的布,只做了个短到腰都遮不住的坎肩,而那条毛领子,自然也是被她娘留下来给了安留宝。
她二姐出嫁那天,特别的冷,正是雪后的第三天,屋檐下的冰锥子结了有二尺长,她二姐身上穿着一件还算干净的绿布袄子,肩上围着那件红色的坎肩,搓着手,被她二姐夫背出了门。
安留月跟着往外走,一眼就看到安留宝穿得跟个球一样,被她爹抱着。
他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好几次都想去够头顶的冰锥子,被他她爹哄着,将两只手往两人中间的暖和处塞。
可不管她爹怎么塞,安留宝都能伸出一只手来,拽着脖子上的那条厚厚的毛领子。
“热热,热热。”安留宝嘴巴里还在吧唧吧唧吃着糖,一说话就往外喷口水,那些口水,全都沾在脖子下的毛领子上。
“宝宝不闹,不能去,去了要生病的,乖啊,乖。”她爹哄着,笑嘻嘻跟着接亲的人往外走。
在安留月记事以后,她爹娘对安留宝的好,有太多了,有些她是已经忘了,有些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记忆力越发清晰。
安留月甚至都记得,那天的风是冷的。
安留宝的口水是带着些奶白色的恶心。
而她二姐的耳后,那些因为冷意而竖起来的鸡皮,一粒粒的,跟过年杀鸡拔毛后,鸡身上的皮一样。
“我不在这在哪,是他给我凑的二十两银子,我为什么要回去,你们给我凑钱了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是你说的。”
记忆在这里中断,安留月再也忍不住,对她娘说出她娘曾经说出的话。
“我凭什么凑钱,你自己不安分,跟你婆婆干仗,你这么能,你怎么不上天,还他凑钱,他凭什么给你凑钱,还不是你早早就跟他不清不楚。”何赛两张嘴皮子翻得飞快,说出口的话,跟锥子一样往安留月心口扎。
安留月气得脑子都蒙了,道:“对,我就是跟他不清不楚,我早就想嫁给他,怎么样,我就是故意跟黄家干仗,我就是不想嫁给黄家,你不是捞了那十两聘礼钱,没有那点聘礼,安留宝能拜得上先生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差点害得留宝学都上不了,我养你这么多年,拿你十两怎么了,就是百两,千两,那我也拿得,你命都是我给的,这是你该给的,你想躲,你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