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
薛云妙反应极快,无地自容道:“姑娘看破就莫要说破了,我找到人便走。”
“那公子自便吧。”
她伸了伸手,转而朝其他新进的客人走去。
薛云妙顺着胸口,呼了口气。
教坊司占地宽广,人流密集混杂。竟显得她一个戴方相氏面具的也不算奇怪了。
她一路边走边找,看得眼花缭乱。在这偌大的地方寻一个人实在太难,无奈之下拉住一小厮,大概描述了萧况逢的身形。因担心对方易了容或是戴着假面,不敢提及样貌。
“你说成七啊。”
成七?
想来是假名。
薛云妙心喜,“你可知他在何处?”
“不知道啊,一天没见着他了,可能在哪帮忙吧。公子你要是想找他得往后面走走了,今儿浮香姑娘登台,司乐是不准他那模样过去的。”
薛云妙抿唇,“多谢。”
小斯走后,她按着对方说的又往后面行了一段路,期间撞见不少扶着酒客的小厮,可都不是萧况逢。
天色将暗,教坊司里亮起灯火。
薛云妙险些快放弃时,瞧见不远处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悦仙宫”。一看僻静人少,与坊内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思忖片刻,趁人不注意溜进屋内。
悦仙宫内只有几位舞妓、歌妓,红纱轻烟,乐声清雅。
薛云妙穿过大厅,顺着长廊往里走。深处只有一间屋子,房门紧闭,透着几丝光,隐约能听见乐声,
还要走近,忽被一把剑拦下。
一黑衣男子持剑堵在廊前,剑锋出鞘,抵住她的喉咙。薛云妙全身僵住,一动不敢动,从那剑锋上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可刚刚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这位公子可是走错地方了?”男子声音阴柔。
薛云妙嗓子干涩,道:“对不住…许是喝多了酒,我这就走。”
她往后退,想快步离开。
“等等。”
那人蓦然叫住她。
薛云妙头皮发麻,冷汗浸湿的掌心紧握成拳,慢慢转回去。
“面具摘了。”
薛云妙不敢不答。
她将手伸到后面,解开绳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俏丽面容。只是眼中含着畏惧之意,显得楚楚可怜。
“女子?”那人眉头一拧,“你到底是何人?”
“……”
薛云妙心如擂鼓,震得指尖都在轻颤。
她努力镇定,道:“我…其实我是来寻我夫君的,他好几日深夜不归了,听说有人见过他在这里,所以我才女扮男装…大人,你可见过他,他脸上有颗痣,很好认的。”
男子盯着她,像是在揣度她的话里几分真。
薛云妙啜泣起来,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更惹人怜爱了。
“……不曾见过。”
他将剑收起来,道:“你走吧,不要靠近这里。”
薛云妙擦着眼泪,轻轻点头。
一直到走出悦仙宫十来丈远,她才放下手,劫后余生般地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背后还发着余汗,风一吹陡然凉起来。
没想到教坊司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刚刚那男子挡着,她看不到屋里的动静。
但她直觉里萧况逢假扮小厮待在这里,或许和那屋里的人有关,要是刚刚能进去看一眼就好了。
迟迟没能找到萧况逢,薛云妙准备暂时先离开。
不料这时却听见哪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她瞬间警惕起来,朝那声音来源缓慢靠近。
闷响是从墙根处传来的。
二楼传来的烛火微微照亮墙角的一片草丛,一棵老树挡住大半视野。
薛云妙紧张起来,心脏悬着,一步,一步,走向树后。
一双长腿映入眼帘,紧接着露出大半身躯,和一张熟悉的面孔。
“萧——”
她捂紧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萧况逢虚弱地靠着树干,左肩被刺破了一道,伤口极深可见森森白骨。
她手足无措地望着伤口,急切低声道:“怎会伤成这样?萧大人,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对方额头冒着冷汗,勉强地点点头。
“我带你出去。”
她上手扶起萧况逢的胳膊,刚要站起来,忽然被对方拦着腰摁进怀里。另一只手压下薛云妙的脑袋,两个人紧拥着缩在树后。
薛云妙靠在他怀内,隔着衣物传来沉重的心跳声,连自己都心跳都快起来。
不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响起。
“找到没有?”
“正在搜寻,一定给大人交代。”
“传令下去,每间屋子都搜一遍,不要轻易放过任何出去的人。”
“是!”
脚步声远去。
薛云妙从萧况逢怀里爬起来,眉间凝成了个川字。
看来那些就是伤了他的人。
萧况逢受的伤太重,而且若那些人见过他,在出教坊司的瞬间就会被拦下。
该怎么办…怎么办……
手忽然被人握住。
薛云妙回神,萧况逢将一张□□塞进她掌心里,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忍痛道:“我刚刚…戴了面具,他们不认得我的脸。”
薛云妙将面具攥在手里,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脑海闪过一个办法。
她努力扶起萧况逢,“我们走。”
他们所在地方隔壁就是一间空屋,薛云妙将萧况逢从窗户推进去,自己笨拙地翻进屋内。
将人安置在床上后,来到门边,推开一条缝隙。
前后左右的屋子都亮着烛火,偶有嬉笑声传来。
那些人不知何时会查到这里,她得抓紧时间。
薛云妙关上门退回来,取了烛台点亮,走到床榻边。萧况逢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鲜血浸染,不能再穿了。
“萧大人,云妙无礼了。”
她低声说罢,伸手解开对方的衣物。动作算不得熟练,但是也比寻常女子要更稳重些。
前世两人身为夫妻,虽然彼此冷落,但也不是完全没亲密接触过,何况情况危急,什么羞赧早已被完全抛之于脑后了。
萧况逢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微弱的烛火映着她温柔却坚韧的眉眼,本以为她会害怕的,可却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沉静稳重。
剑伤在左胸膛锁骨偏下一点的位置。
薛云妙没学过医术,但也清楚再近一点就要到心脏了。
“我衣服里有金疮药。”萧况逢哑声。
她连忙将药找出来,打开瓶子,把药粉洒在伤口处。
萧况逢死死咬紧嘴唇,冷汗顺着锋利的五官滑落。
薛云妙轻声道:“很疼吗?”
他摇摇头。
仍旧是盯着薛云妙,好像是要把她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
薛云妙从自己的衣衫里撕出几块干净的布条,替萧况逢包扎好了伤口。然后又在屋内翻找,终于在柜子里找出几件长衫和桂花油。
屋内有血腥味,难保不会被闻出来,得拿桂花油压一压。
衣服虽然不贴合他的身形,但也只能勉强穿一下了。
她撑起萧况逢的手。
可衣服刚穿到一半,屋外传来嘈杂喧闹。
薛云妙急忙将所有东西塞进床底,但这样做还是无法掩人耳目。
“不要管我,你先走。”萧况逢出声。
薛云妙贴上去,“别说话,我有办法的。”
她手脚利落地解开衣服,拆了发冠,不顾萧况逢的错愕,掀开被褥躺进去。
屋外正好传来敲门声。
薛云妙:“何事?”
“今夜有贼人闯入教坊司,姑娘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
“可是可以…”薛云妙露出难办的语气,“只是公子睡了,你们进来时轻些。”
护卫们推门而入。
屋内只点一盏幽暗的烛火,红纱帐内,一女子只着单薄的里衣,青丝如瀑垂下。模糊间即便看不清五官,也能感觉到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
几个护卫在屋里四处翻找,从桌底到柜内,所有地方毫无缺漏。
但都没有所获。
领头的男子走近红纱帐。
薛云妙没好气道:“怎么,你们连床上也要检查吗?若是将公子吵醒你们可就完了。”
“床上这位是?”
“你听过薛家吧。”薛云妙藏在身后的指尖怕得发抖,面上半点不显,“床上的是薛家二公子薛洄。”
“是吗?在下恰好十分仰慕薛二公子,不知可否一见?”
薛云妙疑声:“仰慕?可薛公子昨日才回的金陵,你怎么认识?”
“……”
“姑娘,在下也是情急所迫,还请让在下搜查一下,不然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
薛云妙叹气,“那好吧,但就你一个人,其他再进来就太吵了。”
男子应下。
她掀开红纱帐,让人进来。
男子盯着床上的背影。
主子说偷听之人身材伟岸,但相貌平平。此人身形倒是能对的上,不过相貌……
他故意走近,瞥见那男子深邃野性的五官,绝对和“平平”二字扯不上关系。
看来不是了。
男子退出来,朝薛云妙一躬,“叨扰姑娘了。”
随即带着人撤离了屋子,往下一间去。
门关上的一刻,薛云妙双腿发软,撑着床榻倒下。但凡那人要搜萧况逢的身,他们都绝对逃不出这里。
“幸好…幸好……”
只是对不起二哥,要暂时污他的名声了。
“萧大人,我们趁此离开吧。”
“……”
萧况逢没有回应。
薛云妙蹙起秀眉,担心他莫不是晕了过去,伸手搭上肩膀,手腕忽的被一拉。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随着吱呀一声,她被萧况逢两手禁锢在怀中,宽阔的身躯将她结结实实遮住。
光影晦暗下,红烛帐暖间。
他的面色泛着异样的红,气息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