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茗英
叶府是最近才重新修缮过的,府内的亭台楼阁都崭新无比,再因着小姐生辰的缘故,又略加了些装饰,看起来更是漂亮了,贵女们衣香鬓影,一簇一簇地立于府中各处交谈,而那叶家小姐就站在人群中央,一身华贵红衣,面上微微带笑地应付着宾客。
裴瑶对姜元清说道:“这叶茗英气质上完全不输这满院子的京中小姐,容貌也是极好,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比这些从小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们要成熟得多,我看与阿妤你有些相似。”
姜元清叹道:“可惜了,这满院子的京中小姐倒没有几个是真正来给她贺寿的,不过是借着她生日宴的由头,把那些未争完的事继续争下去罢了。”
裴瑶听罢,也微微叹着气扫视了一圈,只见以赵妍敏为首和以姜梓清为首的两大派别正分站在院里的两边,剑拔张弩。
“阿妤,你们这些妹妹几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前我未订婚时还能以大姐之势压一压她们,让她们别起事端,但婚后我就要随侯爷回他的故土一段时间,你与她们不同,可千万不要被她们带偏了啊。”裴瑶忧心地牵起了姜元清的手,对她说道。
姜元清生母原夫人去世时,裴瑶曾随自己母亲去姜府吊唁过,当时姜元清才不过两岁半,连哭丧都不会,只会跪在地上愣愣地出神,从此她便对这个姜家的妹妹多照顾了些。
“裴姐姐。姜元清反握住她的手,“你结婚了就要过得幸福才是,不用担心我。”
姐妹二人站在门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见一个婢女正向她们走来,在她们身前缓缓行了个礼。
“两位小姐。”婢女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家小姐看二位小姐站在门前许久了,说大门正是风口处,最近刚入冬不久,天气寒凉,派我来问问二位小姐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无恙的话,就请两位小姐往里面请。”
姜元清顺眼朝叶茗英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在人群中,遥遥向她欠身行了礼,姜元清也回了礼过去。
裴瑶道:“谢过叶小姐的关心了,我和阿妤只是有段日子没见,在门口遇上便话了话家常,这就去给你家小姐贺寿。”
那婢女听了,又是一个行礼,才踱步离去。
两人携手走过去,与叶茗英互相行了礼道了贺,说了几句场面话,裴瑶送的是一盅上好的血燕,裴瑶的爷爷是陪晏寥征战四方夺天下的大将军,如今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当今皇上晏炽得了什么稀有的补品,除了给皇后外都通通给了裴老。
“这燕窝蓬松自然,果然是上等的佳品,裴姐姐送我这么贵重的礼,我也不舍得吃呀。”叶茗英笑着说,声音倒是不冷不淡。
裴瑶回笑道:“你不舍得吃也得吃,不然我只当你不喜欢我送的礼了。”
“不敢。”
送完了礼,裴瑶便被叶茗英请人送到了里间,里面已摆好了酒席饭菜,说是没外面凉。
裴瑶也答应了,对姜元清说了句在里面等你后便先进去了。
姜元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蚕丝布匹,布匹装在一个鎏金盒里,春潇打开了才递到叶茗英面前。
“与叶小姐初次相见,也不知叶小姐喜欢什么,只好挑了家里贵重的礼物来,这乃是我外祖父从江南送来的真丝,叶小姐若是不嫌弃,便请收下吧。”姜元清微笑着说。
叶茗英上手摸了摸那布匹,笑叹道:“原老当年坐任镇军大将军一职,却忽然请辞客居临安城,连圣上都拿他没办法,他送来的真丝我怎会嫌弃?我从小长在剑南道之地,还是到了京城才迷迷糊糊被人套上了这样的盛装,我倒是觉得累赘,还不如真丝来得轻巧,等夏季到了我便用来打一套薄衫穿,还是姜小姐最懂我心。”
“如此,叶小姐不嫌弃那便更好了。”姜元清听罢,又说道。
“那请姜小姐里面请吧,小纹,送贵客进屋。”
*
叶家的婢女将姜元清领进了设宴的大厅内,姜元清在裴瑶身边寻了个位置,结果才刚坐下,便又有人端来了姜汤,说是暖身。
“喝吧,别为难人家。”裴瑶说道。
姜元清喝了几口,放下碗道:“这叶小姐估计对京中做了不少功课,家家户户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就连这姜汤都是怕这些娇贵的小姐在她生日宴上冻着了,免得日后找她麻烦才提前备着的。”
“嗯,句句体面,做事也不落人口舌,以后估计也不是京中贵女能随意对付得来的。”
姜元清却道:“我倒是觉得她人挺好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外一阵激烈的吵闹声。
“听着像你妹妹的声音。”裴瑶说。
姜元清无奈,只好起身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关将至,皇上一早就说了太子今年回归京过年,而我也早已过及笄之礼,从前皇后就与我父亲订下了婚约,等太子归来,我就是太子妃,所以我劝你别做你的大梦了,京中各家的少爷们不是忙于朝政早早成婚,就是被派往各地边关历练,留下的都是一些不成器的,再说了,你姐姐都还没嫁,哪轮得到你啊,是吧,阿妤?”
忽然被点到的姜元清一愣,这让她烦躁不已,可又没办法不说话。
“你再怎么是太子妃,我母亲永宁公主也是太子的堂姐,再说了,你那婚约只是皇后与你父亲订下的,凭皇上对我母亲的重视,太子娶妃怎么也得问问我家的意见吧?我们姐妹俩要是一个闹腾,你以为皇上能那么快就同意成婚吗?”姜元清不急不慢地说道。
其实这话也就一时口快骗骗这些不懂朝堂之事的京中贵女们到还可以,要是略懂各家利害关系的,仔细想想便知这话有多立不住脚,姜家从亲属关系上来说确实是与皇室最亲近的,但从君臣关系来说,姜家和赵家倒是不相上下,皇上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姜家就得罪了赵家。
不过这还真把赵妍敏给唬住了,她哑口无言,姜梓清朝姐姐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倒是一直都跟在赵妍敏身边的宁郁开口了:“哪又如何,我宁家从前就是淄王的幕僚,皇上当时收养淄王的一双儿女时便对我父亲说了两家联姻一事,如今永宁公主一嫁,便剩燕王,我又是宁家独女,皇上是不可能食言的吧,等燕王归来,我就是你们的舅母。”
她这番话倒是让姜元清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住了笑,宁郁这话简直比她刚刚说的那些还不靠谱,且不说皇上会不会食言,恐怕皇上连这事儿都不记得了,不过是当时安抚宁家的话罢了。
但这话她可不能明面上说出来,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那就是大不敬。
她斟酌片刻,才又道:“皇上口上是答应得好好的,可当时你我都还未出世,就算燕王回来了,皇上不提这个婚约,我相信宁大人更不好在朝堂上提,那你去提吗?”
姜梓清本来因为宁郁的话又提心掉胆起来,一听姐姐反击回去,再次放心下来,跟着说道:“我姐姐说得没错,先不说这个婚约我舅舅会不会答应,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中贵小姐去提自己的亲事该让多少人笑话啊,哈哈哈哈……”
姜梓清这一笑,惹得不少不站队的贵女们也都笑了起来。
宁郁这下是再也无法开口反驳了,气得甩手而去,赵妍敏吃了瘪,也不好再久留,只能跟着宁郁一同走了。
等她们都走了,裴瑶才拿出大姐的气势,说道:“好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今日是叶小姐的生辰,让叶小姐看笑话了。”
叶茗英笑道:“无妨,大家也都别聚在这里了,宴席已经准备好,请大家进屋用膳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但凡懂点人情世故的小姐都不会不给叶茗英面子,纷纷进屋落座。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高阁里。
“燕王殿下,我怎不知你与这位宁家小姐还有婚约呢?”晏嶙狡黠地笑着说。
晏峥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道:“那我怎么也不知太子殿下与赵家还结了亲呢?”
“估计是母后背着我做的吧,谁知道呢?”说到这儿,晏嶙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一半儿,他放下茶杯,又说道,“不过,那位叫阿妤的倒是伶牙俐齿,听她的话里称永宁公主为母亲,那应该就是你姐姐的继女了,那也算你的外甥女。”
晏峥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就被刚从文寅楼匆匆赶回来的叶南宗打断了。
“臣拜见太子殿下、燕王殿下,劳烦两位殿下亲来府上,臣又未曾远迎,还恰逢今日是小女生辰宴,让两位殿下笑话了,是臣失职失礼了。”叶南宗躬身作揖。
晏嶙起身轻握叶南宗手腕,将他扶起身来:“叶大人多虑了,孤和燕王日夜兼赶回京城,正好想休息片刻,喝口茶缓缓,您也不必着急。”
说罢,他又唤来身边一个随从:“去,在孤随身的行李中找出那串镶金耳饰,给叶小姐做贺礼。”
叶南宗一听,又是急忙慌地推辞:“小女不过是一介平凡之辈,岂有福分消受太子之礼,臣惶恐啊!”
见他二人这般推让,晏峥只好出来打圆场:“叶大人不必惊慌,此前朝中肃政,本王的姐夫姜肃作为主理此事的命官,难免行事会受到些许限制,还是多亏有叶大人稳住朝廷,不然本王与太子殿下也不会刚回京城就来寻叶大人。彭羡,去把我的夜明珠随太子的一同送去给叶小姐。”
如此一说,叶南宗再无推脱的办法,只好收下:“那臣先替小女谢过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了。”
三人这才坐下说话。
“这次肃政,陇阳王在朝中的势力被皇上有意无意地清洗了一道,此次陇阳王气势汹汹入京,而且是到了襄州才派人进京传报,臣不得已才只好写了封密信送去大北。”
晏嶙说:“无碍,这陇阳王就是孤皇祖母家的近亲,作为皇亲国戚,父皇也奈何不了他,晏家当年从秦凉二州发家,陇阳王也是凉州之人,皇祖父登基后为了防止陇阳王的势力在秦凉过于强大,而将陇阳王封地设在了江南。”
晏峥也继续说道:“这次陇阳王来势汹汹,虽说他也暂时不敢造次,但叶大人所做极是,若是太子在京中也算是多一分底气。”
“所以才不得不劳烦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舟车劳顿赶回京城。”叶南宗说。
晏嶙问:“那陇阳王还有几日入京?”
“今早朝中来信是还有五日,腊八之后。”
晏嶙听了,对晏峥笑着说:“我们俩脚程可够快的。”
“几乎几夜未睡,夜里都在赶路,能不快吗?”晏峥回答。
远处贵女们般阵阵笑声,伴随着深秋的风,传到了这座小楼上。
*
人群散去,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走吧,别放在心上。”姜元清对姜梓清说道。
姜梓清亲昵地挽住姐姐的手,笑说:“多亏有姐姐在。”
姜元清对此没有回答,裴瑶见状,便将两人带回了屋里。
叶府如今正是风光无限,府上做的菜肴都美味可口,卖相更是好看,桌桌都摆得满满当当,实在是玲琅满目。
吃得八分饱时,小姐们又纷纷放筷,叶茗英唤人撤掉了残羹,换上沏好的热茶和茶歇,便以更衣为由离了席,大家也不甚在意。
姜元清与裴瑶说着笑,饮了两杯茶,就又有一名叶府的婢女向她走来。
“姜小姐,我们家小姐有请。”婢女在姜元清身边轻声说。
姜元清不疑有他,与裴瑶道过别后便起身跟着婢女离开了。
在叶府中千绕万转,婢女将姜元清领到了侧院的一处亭阁,叶茗英正端坐中央,一手泡茶,一手拿着本书看得入迷。
姜元清走过去,问道:“叶小姐也不喜热闹吗?”
叶茗英听见了她的声音,合上手中书本,笑道:“坐。”
姜元清没有推辞,在她对面坐下了。
“我从前在剑南道,几乎没有机会同时接触到这么多的贵族小姐,本来这生辰宴也是不想办的,但想到父亲刚入文寅楼,脚根还没立稳便被置于不胜寒的高地,只好以此机会认识认识各家小姐,没想到,我千防万防,还是出了意外。”
叶茗英边说边沏茶,洗杯、洗茶、冲水,一套流程顺畅无比,好不熟练,最后用一盏白玉茶杯置于姜元清面前。
“今日之事是我未来得及处理,给你惹麻烦了,我看你也是不喜热闹之人,便请你到这侧院安静之地喝杯茶,给你赔罪。”
姜元清立刻笑了起来:“这有何妨,这样的事儿只要一有聚会见面之时都会发生,我妹妹梓清与程、宁二家的小姐积怨已久,倒是我应该给你道歉,扰了你的生辰宴。”
说完,姜元清便端起那白玉杯,先是闻了闻茶香,清新淡雅,又浅抿一口,温润解渴,还有回甘。
“好香啊!没想到叶小姐的泡茶功夫这么厉害!”尝毕,姜元清惊喜地说道。
“剑南道茶园多,我家后面就有一座茶园,是我父亲打理的,那时我便很喜欢看我父亲泡茶,久而久之,也就耳濡目染了。”
“那叶小姐以前的生活可真自由,不似在这京城,上街你会遇见那些看着眼烦的人,不上街就只能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姜元清羡慕地说道,“可惜我又不会骑马,与父亲提起,父亲却说我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一天天想着出去抛头露面,学男人们玩骑射。哥哥倒是答应我教我,但他刚任金麟卫总兵,好几天才能见他一面,我也不好打扰他。”
听了她的话,叶茗英激动地放下了茶杯:“我会!下次我教你,我们一同出城玩。”
“当真?那太好了!”
二人似是一见如故,聊了许多有的没的,又聊到了叶茗英刚刚读的书上去,是民间流传的武侠话本。
姜元清叹道:“那些古时大家们所写的书,道理几乎都一样,读来读去也就是那几个意思,无非是君子忧天下,丈夫为小家,妻子要贤惠,可真没劲儿。”
叶茗英赞同道:“所以还是这些话本读来有意思,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挑几本送到你府上。”
她话音刚落,姜元清还没来得及答谢,就见两名婢女端着什么东西过来了。
“见过小姐,大人刚刚从宫中回来,正在小楼里会见来客,客人说今日是小姐的生日,因此来给小姐送礼。”
叶茗英脸上的立刻敛了半分,冷冷道:“拿过来看看。”
婢女端着东西走近了,只见一人手里是一颗夜明珠,另一人手里则是一对耳饰,夜明珠还算规规矩矩,但这耳饰是金制的,做工细腻无比,用料也十足,上面的花纹精致且不常见,中间还镶了一颗剔透的红南珠。
这样风格的耳饰在京城可不多见,姜元清和叶茗英都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叶茗英才将耳饰放下。
“这样张扬的耳饰我哪敢在京城戴,怕不是戴出去耳朵都要被人砍掉。”叶茗英说,“即是父亲的宾客,就将两份大礼送回去,说我担待不起。”
婢女一听,又匆匆带着礼退下了。
等人走了,叶茗英才冷笑一声,端起茶壶给姜元清添茶:“这些男人都浮躁不堪,拿些稀有饰品就将我们女人打发了去,我也是不明白,为何那些贵女们都执着于嫁给一个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要是我,我非得嫁于自己的如意郎君,哪怕没有荣华富贵。”
姜元清笑道:“看来我与你还真是知己,我不常与她们往来,也是因为如此。”
两人又聊了片刻,直到那两名婢女原封不动地将东西送了回来。
“小姐,老爷说,这礼小姐不可不收。“
叶茗英沉默片刻,说:“好,我知道了,收进我房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