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房门随之打开,方季遂被裴桢揪住耳朵教训了一路,走进门时正幼稚地哼哼唧唧,撇下他姐走到了最前面。
谢阮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扒拉着周邂站起来,结果有几缕发丝缠在他胸前的扣子上,满脸郁色捂着脑门儿又摔了回去。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领口处有两粒扣子松松扣着,谢阮匆匆解救出绕在缝隙里的头发,前额不小心蹭过周邂裸露在外的皮肤,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她伸手撑在周邂身体两侧支起上半身,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周邂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你你你你们!”方季遂风风火火走在前面,一进来就看见这副不可描述的画面,杵在门边指指点点。
不过他阮姐有点东西欸,大病初愈壁咚周师兄,好勇!
方季遂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辉,兴奋得几乎要鼓起掌来,整个人就被裴桢揪着领子推到一边:“别挡路。”
“咦,阿阮你也在。”裴桢扒开横在门前的弟弟,看清楚床上的状况后,也支吾着愣在了原地。
谢阮自暴自弃地趴在周邂胸前,这破头发,明天就给它剪咯!
周邂见人又趴回来,不由失笑。他伸手捏住纽扣,指尖轻挑,没几下就把缠在上面的发丝理顺。
“解开了。”他拍拍谢阮的肩膀,沉沉的嗓音晕着温和的笑意,通过胸腔共鸣震动着谢阮的耳骨,“我二叔也来了。”
周仲安左右看看,站在两个小辈身后,默不作声。
他穿着一身铅灰色的休闲装,半长的头发在后脑束成一股小辫,衬着清秀的面容,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谢阮支棱起来,不好意思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而后捂住发烫的耳根,拉过裴桢回到隔壁自己的病房。
扶桑木静静地躺在周邂掌心,吊绳上残留着玫瑰的香气。
方季遂见周邂没什么大碍,便把周二叔送进去,转身贴心地关上房门,溜到了楼下小花园里撸别人家的边牧去了。
“二叔,你怎么来了。”周邂坐起来,把猫猫牌挂回脖子上,
周仲安鼻子里哼了声:“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这事儿就得捅到你爸妈那里去,你小子胆子可真够大的,命契是能随便结的吗?”
周邂自知理亏,由着他絮絮叨叨了十来分钟。
周仲安瞧他那样子就知道没往心里去:“以后再面临这样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行力所能及之事,不坏法则,不造果报。”周邂记得周仲安教给他的处世之道,但他摩挲着木牌,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可如果重新来过,我还是会用这种方式救下谢阮。”
周仲安忽然就笑了,连声叹了几句果不其然。
“总归你现在没事了,我也管不住你。”他走到门边,“再有下次,你就自己和你爸妈解释去吧。”
周仲安训了侄子一顿,打算就此离去,他来之前给自己算过一卦,总觉得再待下去准没好事。
“二叔。”周邂叫住他,“我的身体里只有一半灵力,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周仲安脚下一滞,讪讪转过身,眼底的心虚一览无余。他揣着手无奈地看向周邂,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坐在病床上的俊秀青年早已不再是十多年前给根糖就能糊弄过去的小朋友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苍绿色的眼瞳闪过一丝诧异,周邂似乎没料到二叔这么轻易就松了口。
“有没有人说过,你怀疑别人的时候简直和我大哥一模一样。”周仲安见他那副表情哭笑不得,他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容易相信自己,
周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周陆生是他老子,两个人当然像,但他面上还是稍稍收敛,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垂眼问:“另一半灵力是不是以前救人的时候散掉的?”
“对,但没有完全消散。”周仲安指了指窗外,“万物有灵,灵气本就诞生于天地之间,而灵物消弭,灵气便会重新回归自然。你失去的那一半灵力却不在这一花一叶间,而是在一个人的身上。”
周邂隐隐有个猜测:“是我救起来的那个人吗?”
周仲安说是:“她的命格奇异,虽然是凡人之躯,却能自动吸收你传承得来的灵力,无法转化,也无法被同化。”
怪不得他总觉得谢阮身上有种熟悉的气质,回想起昏迷时回溯般重现的旧梦,周邂几乎能确定当时拼命从水下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就是谢阮。
“看来你的禁制已经解开了。”周仲安见他若有所思的神态,心下了然,他笑了笑继续道,“当时在场记得这件事的,只有我和你爸妈。你也知道,灵猫的血脉珍贵,而谢二不仅能吸收掉你的灵力,她的父亲还是谢延旻。”
阮栀榆当年为了保下谢阮而提出换命一事,并非没有人听说过,但高门大户的规矩使得听者无意考证事情的真伪,因为命格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况且虎毒不食子,没人相信谢延旻真的会对谢阮动手。
谢延旻数年毫无错漏的绅士形象,让阮栀榆的求救以医院给出的产后抑郁导致精神不正常收尾,他对爱妻不离不弃的态度则无形中增添了这份可信度。
周仲安对此嗤之以鼻,交换命格是禁术,谢家再如何低调地张罗此事,施术时也躲不过天象变幻、星云莫测,道场的波动甚至波及到长禄山顶,当夜便电闪雷鸣,降下一场大雨。
起初他不想掺和进这场闹剧里,修道之人常怀悲悯之心,他并非无所动容,但事关命格,这件事即便上天入地,无论神鬼都不得插手。
没过多久,阮栀榆费尽心思找到他,央求他模糊掉谢阮童年的记忆。因为谢阮无意中撞见过她周身萦绕黑气的样子,阮栀榆不希望在自己死后,女儿心生怀疑,着手调查谢氏的秘密。她置换两人的命格,就是想谢阮平安健康地长大。
周仲安答应了她的请求,此后始终置身事外,直到那天亲眼看着小侄子精疲力竭地把谢阮从河里拖出来。
昏暗的环境下能见度很低,但他清楚地看见周邂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谢阮心口涌去,数条暗绿色的线里掺杂着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纤细得仿佛能被指尖捻断,但随着灵力泄出越多,红线渐渐凝实,周仲安的神色也愈发凝重。
“如果只是普通的姻缘线,我们也不会如此紧张。”周仲安叹了口气,“但那条线没有牵在你们的手指上。”
摇摇欲坠的红线越发□□,直接由一个人的心脏连通另一个人的心脏,牵住了两个人的命格。
周邂救出谢阮的时候,体内的灵力已经泄了大半。如果谢延旻从谢阮那里知道她能够吸收灵猫的力量,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当日的目击者大多是凡人,周陆生拉着弟弟左思右想,觉得抹去记忆是最便捷的方案。
至于谢阮童年时期的记忆整段模糊,那是周仲安答应阮栀榆的,只是没想到会是同一天。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的结契阵能成形的原因。她身上本就有你一半灵力,血契使得你们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所以你才有资格代替她母亲成为那个命格线的另一端。”周仲安感叹道,“这是命中注定啊。”
周邂被他一句命中注定戳到,严肃的面容陡然温和起来。
“但我还是要多嘴几句。”周仲安简直没眼看,“谢阮会吸收你的灵力这个我暂时还没找到破解的办法,所以你最好不要再采取输灵力的方式给她续命。你这次进急救室,主要是因为记忆禁制的松动,加上灵力流失造成魂体虚弱,多养几天就没事了,送出去的灵力却不会再回来。”
他警告道:“再这么下去,你会变回普通人。”
周邂没觉得做回普通人有什么不好,灵猫的寿命不算长,但比起凡人而言还是绰绰有余。他说不清自己对谢阮抱有怎样的感情,但周邂不能接受谢阮死在自己眼前。
当然,这些话他无法表达出来,否则周仲安非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半天,而后把老爹他们叫过来。
周邂于是点点头,和二叔探讨了一番解决命格问题的办法,但头绪全无。晚些时候,周仲安接了个电话,便丢下侄子离开了医院。
隔壁病房,谢阮喝完粥,坐在小沙发里摸着肚子出神。
裴桢和她聊了会儿身体情况,从地上的果篮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起另一件事:“几天前的车祸,我们找人看过了沿路监控,一无所获,等你出院后还得去区所录个口供。”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裴桢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谢阮啃了一口,想了想,嘴里含糊嗯道:“如果我死了,你觉得谁最开心?”
“你是说姓蔡的母子?”裴桢瞬间会意,“我找人查查。”
谢阮点点头:“虽然办法蠢了点,但万一实现了呢。”
她虽然是婚生子,但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儿,何况阮栀榆过世十多年,江盛地产目前大部分的股权都在谢延旻手里,谢阮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蔡兰梓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不过这不是第一次了吧。”裴桢皱着眉头想了想,“阮姨去世那会儿,你好像也出了车祸,所以葬礼才没有露面。”
她记得谢阮母亲过世时,黎津大半个有头有脸的家族都收到了讣告,前去谢家老宅吊唁,但具体经过却始终无法在脑海中显露出清晰的画面,仿佛蒙着一层揭不去的薄纱。
谢阮捧着苹果,神色诧异:“你说什么?我小时候出过车祸?”
裴桢疑惑地看着她,却见谢阮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清,但应该能查到当年的报道。”她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给裴氏的总助发消息,“等查明白了一起发给你。”
谢阮呆愣着哦了两声,裴桢的话令她心口微悸,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如雨后春笋般蠢蠢欲动,但施加在其上的禁制纹丝不动,谢阮顺着时间线往回捋了捋,什么也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