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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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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二十,南姣在京宜歌舞剧院的最后一场演出结束。

天气预报一早就说了今天会有雪,团里的姑娘们纷纷裹上了羽绒服,只有南姣穿着件大衣,刚从剧院出来就被风刮得浑身冰凉。

零下两度的天气,她踩着高跟鞋,卷着精致的卷发,一边走一边和人打电话,另一只手揣在兜里,来回把玩着车钥匙扣。

末了,她收起手机,略微侧头对其他人道:“我已经和酒店那边联系了,晚上的消费直接记我账上就好,你们好好玩。”

似乎觉得这时候该加上一个笑,她紧接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漂亮到无懈可击的表情。

雪下得大了点,裹着枯叶和冷风落在肩头,在此起彼伏的感谢声中,南姣朝她们挥了挥手,裹紧大衣走向另一条小路。

热闹也随之被抛在身后。

只是她一向耳朵好,隔了点距离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议论——

“今年最后一场了,南姣姐怎么也不来一起吃顿饭啊?”

“这没办法,她男朋友今天生日吧。刚一下台就打了几个电话来催。”

“诶,说起这个……她男朋友谁啊?听说很有背景。”

那头有道女声压低,含糊地说了个名字。

“哦哟,怪不得,那是该赶紧去好好哄着。”

笑声乍起。

两头渐行渐远,再接下来的话南姣就听不见了。

她是今年才从别的地方被聘请到京宜来的,一进团直接占据了首席的位置,这下自然有人看她不顺眼。

这种不顺眼在平日里就没藏着掖着,现在议论一两句再正常不过。

南姣没放在心上,摁下汽车门锁,驱车驶离了京宜剧院。

车里暖气开的大,天已经黑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晕争先恐后扑在她车窗上,被雾气氤氲得模糊。

等红绿灯的时候,梁昼升又打了通电话过来。男人不急不徐的声音自车载蓝牙溢出,盈满整个车厢:

“你已经迟到十分钟了。”他那边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声,伴随着他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娇娇,别让我生气。”

或许是车窗没关严实,有冷风自缝隙挤进来,南姣被冻得面无表情,只“嗯”一声:“马上过来,今天结束的晚了点。”

话虽这么说,但等绿灯亮起,她却并没有往梁昼升那边去,而是直接打了右转弯灯,拐进星河街。

星河街北面有一家名叫“白日梦”的DIY蛋糕店。她今天中午挤时间过去给梁昼升做了个小蛋糕,一直暂存在那儿。

夜幕降临,路灯下的雪花飞絮般四散,沿街店铺不约而同放的都是《Jingle Bells》。

刚下车温差太大,短短几步路,她被风吹得差点栽倒。

把杂乱扑在额前的长发别到耳后,南姣进了店,拿过蛋糕,道谢的同时还额外支付了点寄存费。

从始至终,店主小姐姐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南姣临走前抬了抬眼,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啊,没有。”店主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等南姣推开门出去了,才又探出身子看过去。

墨似的长发,玉似的皮肤,眉眼清得如远山青黛。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生?

店主在心里感叹半晌,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小礼品忘记拿给她了。

“……”

刚拉开车门,南姣被一道声音叫住。

“您好,这个是本店送给您的小礼物。正好中午的时候听您说您这蛋糕是做来送给男朋友的……”店主气喘吁吁递给她一张精美的贺卡,“欢迎下次再光临本店。”

“啊,谢谢。”南姣低头看了一眼贺卡,上面画着两个小人,还写了句“I Love You”。

她笑着摇摇头:“但是这个就不用了。我和我男朋友并不相爱。”

“啊?”

在店主错愕的目光中,她抚好衣摆,略微躬身坐进了车里。

雪落在地上化了,向前延伸的柏油马路黑沉沉一片,整个世界都像是关灯过后的电影院荧幕。

一幕幕旧场景浮现。

第一次见到梁昼升是在两年前,那时她还没到京宜。

民族舞剧《白蛇》首演,作为主要演员的南姣一支舞赢得满堂喝彩。

谢幕后她刚回化妆室卸掉浓重的妆,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说有位贵客想见她。

那位贵客就是梁昼升——京圈商业巨鳄,他拥有一切,权利、金钱,和一副好皮囊。

作为一贯的上位者,他只在南姣进来的那刻审视了她一眼,后来就自顾自地沏起了茶。

等茶叶在陶瓷杯里沉沉浮浮半晌,他才兴趣缺缺地再度开口:“你叫什么来着?”

“……冒昧提醒一句,”南姣拢了拢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水袖,没给他好脸色,“问女士姓名之前,劳烦您先自我介绍。”

在场的其他人瞬间噤若寒蝉,半口气也不敢多喘。

反倒是梁昼升忽的笑了,这一刻终于抬起眼认认真真的看她:“抱歉。梁昼升。”

短暂的回忆过后,她到达目的地。

梁昼升一向不喜欢吵闹的环境,过生日就从来没去过KTV和酒楼这些地方,而是年年都订在了他自己公司旗下的凯顿庄园里。

凯顿庄园占地两百多亩,是京宜市最大的非国有旅游胜地。

在这里,上能欣赏山湖美景,下能到气势恢宏的会所里纸醉金迷。

地下还有三个酒窖,安静,神秘,藏着世界各地的美酒。

梁昼升一般就喜欢待在那里躲清净。

南姣几乎没停留的往他常去的地方赶,但等她抵达酒窖大厅时,玻璃碎片已经铺了一地。

红色的葡萄酒蜿蜒着流淌,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触目惊心。

几乎让人无从下脚。

“来了?”梁昼升陷在皮质沙发里,撑着下巴看她,风轻云淡道。

他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南姣知道这一地的惨状是给她的警告。

梁昼升喜欢艺术,喜欢美酒,也喜欢收藏。他时常把南姣比喻为他的收藏品,同时也把这些名贵的酒当成收藏品。

——她和这些酒无异。

然而现在,名酒们已经化为了地上的一滩污水。这等于是在说:再惹我生气,下一个砸的就该是你脑袋。

南姣拎着给他的礼物,身姿一如既往挺拔,自上而下睥睨了一眼地上的酒渍。

紧接着就像是没看见一般,踩着高跟鞋直接淌过去。

她坐到他旁边,温声解释:“去给你拿礼物,又耽误了会儿。”下一秒,她特意举起蛋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意盈盈,“我自己给你做的,喜欢吗?”

梁昼升一眼没看,只遗憾地说:“今天心情不好,扔了吧。”

尾音弥散在凝滞的空气中,南姣眼看着他示意助理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哐当一声,她却面不改色又拿出个袋子:“定制西装呢?”

“扔了。”

再掏出个盒子:“袖扣呢?”

“扔了。”

“那我呢?”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缓缓抬手攀住他的脖子,仰头看他,“也要扔了?”

四下沉寂下来。

半晌,梁昼升轻笑一声,掐住她的脸,低头恶狠狠地抵上她的额头:“再有下次让我心情不好,确实会。”

哈。

南姣借着窝进他怀里的动作挣开桎梏,表面上示好似的,轻轻柔柔用鞋跟蹭过他的西装裤腿。

——实则是在把刚刚踩过的酒渍全抹到他身上。

等梁昼升发觉,她已经火速收回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一双清落落的眼里满是漠然:“别给我搞这套,爱怎么样随你。”

她无所谓,反正她和他在一起不图钱不图资源,她就图看着他的脸开心。

梁昼升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压迫感骤然降临。两人在沉默中剑拔弩张。

好在这场无声的较量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一个穿着丝绒长裙的漂亮女生拉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梁昼升,阿姨叫你。”

梁昼升没接话,终于收回落在南姣脸上的目光,瞥了助理一眼。

助理连忙从包里掏出一张纸,蹲下身帮他擦拭裤腿上的污渍。

感觉差不多了,梁昼升整理好腕上佛珠,又低头吩咐了几句话,起身和那女生一起离开了。

没说要带南姣一起。

远远的,她看到女生似乎挽上了梁昼升的手臂。

“那位是?”南姣抬了抬下巴。

“梁夫人给先生安排的……呃,相亲对象。”

助理尴尬回应。梁夫人并不待见眼前这位小姐,现在就连梁先生也不护着她了,甚至还……

助理把纸团成团,借机避开南姣的眼神。艰难地依照梁昼升离开前的吩咐,复述道:“不好意思,梁先生说他没时间再来找您,如果您没别的事就可以先行离开了……”

这话说完,助理汗如雨下,已经做好了迎接风暴的准备。

但南姣什么反应都没有。

一直到临走前,她才随意问了一句:“小吴啊,你说一个人是怎么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变这么多的?”

小吴不敢讲话。

因为她言语间提到的那位,很明显是梁昼升。

没得到回应,南姣也不再问,自顾自琢磨着——以前他们挺合拍的啊,各取所需,她不干涉他生活,他也从来不在意她几点出门几点回。

但好像自从去年、她的恩师去世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折腾她管控她,像是不看到她伤心难过就不罢休一样。

奇了怪了。

在小吴满脸怜悯的目送下,南姣的身影融化在夜色中。

风雪交加,一整条路下去都只能听见树枝枯朽的咔嚓声。

大衣衣摆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又在下一秒被她猛地摁下去。

雪开始夹着雨下得越发大,头发渐渐被浸湿,一缕一缕沾在脸上,逼得南姣心底难得生出几分郁气。

特别是当她经过主宴会厅门口,听见里面舒缓的钢琴曲和热闹的交谈声之后。

她一个正牌女友被赶走,其他女人倒挽着她男朋友的手去见宾客,真是搞笑。

到这个地步,她是否应该重新思考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

明亮和黑暗在眼前缓慢更迭,与宴会厅的明亮如昼不同,停车场里只有几束微弱的灯光。

黑色保时捷安安静静躺在角落,等南姣走近了,指尖忽的停滞在门把手上。

因为她发现车门那片地方被谁给划了几道重重的痕迹。

弓着腰检查完,还没来得及绕车一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划痕,旁边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擦着她的肩走过。

刚走出去两步,他们又倒回来。

“诶,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啊?”

现在还停留在庄园里的只能是梁昼升请来的宾客们了。

大概是因为喝的有点多,这些“社会精英”在平日里的维持斯文形象荡然无存,投在她身上的全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南姣瞬间没心情再管其他东西了,被这些打量恶心到情绪终于爆发,直起身猛地拉开车门把手,言简意赅:“离我远点。”

话音落,她坐进去,“嘭”的一声合上门。

外面的男人一怔,紧接着似乎骂了她两句,南姣一边锁上门防止对面发疯冲进来,一边降下点车窗和人对喷:“傻逼男人,滚开!”

骂完之后,她蹬开高跟鞋,踩下油门,一个甩尾往他们脸上喷了一串尾气。

开出去两公里,南姣还是很不爽。在驶入绕城高速前,她把车停到路边,给梁昼升拨了个电话过去。

等待接通期间,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浑身发抖。

衣服已经湿了大片,车里的空调又开的大。冷热交替太快,导致她突然有些头晕眼花。

过了两分钟,没人接。

她沉默地垂下眼,脑子里再没有别的任何想法,给他发了两个字——

“分手。”

晚上七点,南姣下了绕城高速,驶向市中心。

因为有点不舒服,所以她开车的速度并不快,等过了两个红绿灯,车后方跟上一辆劳斯莱斯。

车牌号熟悉得让她心悸。

下一秒,那辆车发疯了似的朝她狂按喇叭,验证了南姣的猜想。

跟着的人是梁昼升。

但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哪的?

南姣眉头皱紧,绿灯一亮,立刻加快了速度想甩开他。

后方的梁昼升却像是毒蛇,先是好整以暇的欣赏完她的慌乱,接着果断而又精准的扑向猎物。

在超速的边缘冲过几条街,他依旧紧咬不放。南姣明白过来自己处于下风,心底的不爽直冲天灵盖,干脆方向盘一打就径直往警察局开。

他终于打来电话。

挂断,电话铃又响。

如此循环往复多次,南姣烦了,接通后破口大骂:“梁昼升你是不是有病?”

“嘘。”他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像是在安抚她——如果忽略他所说的内容的话:

“娇娇,去警察局需要经过跨江大桥吧?不然我们赌一赌,是你先如愿以偿,还是我先送你见阎王。”

“——你知道我的准确度一向很高。”到最后他竟然语气带笑,下一秒车速陡升,眼见着真的要全力朝她撞过来。

却又在离她不过一米的距离减速:“看吧,就像这样。”

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南姣深呼吸几口气,也强迫自己冷静一点,缓缓降速,把车停到了边上。

现在他们位于城市中心广场,距离跨江大桥还有差不多两公里。

她连鞋都忘记穿,赤着脚就踩上冰凉的柏油马路,怒气冲冲走过去。

车窗缓缓降下,梁昼升目不斜视,用一种命令的口吻道:“坐进来。”

“不了,我怕晦气。”南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但还是倔强地站在寒冷中,“我刚刚好像已经提出分手了,请问你现在是想干嘛?”

他终于睨了她一眼,反问:“我允许了?”

“你不允许又能怎么样?”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遍,实话实说道,“有点腻烦你了,所以就这样好聚好散吧。”

一番居高临下的打量让梁昼升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的目光在她漂亮的脸上游移很久,最后停留于她的眼睛。

南姣不再掩饰对他的反感,她的眼底眉梢再次充满了野性与不可掌控。

这个发现让梁昼升兴奋起来,表面上虽然维持着姿态冷声道:“腻烦我?胆子真大。”但实际,他忍不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脆弱的、宝石一样的,像是他吻上去就会碎掉的。

半晌,他收回视线。

“还真是一如既往没有良心。”梁昼升想了想,发觉自己很乐意陪她玩会儿,“行啊,都随你,我们走着瞧。”

南姣从喉间发出一声:“呵呵。”

说她没有良心?她可没有在恋爱期间和异性不清不楚。

对话停止。南姣本来想留给梁昼升一个潇洒的背影,但没想到他动作更快,疾驶出去的车身几乎要擦过她身体。

黑色车影很快没入夜色中。南姣在寒风裹挟中打了个冷颤。

激灵过后,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感觉自己是飘着的?

低头一看——噢,她开车时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找梁昼升对峙时又太急切,导致忘了穿上。

此时乌红的足底沾着路边的污泥,冰冷麻木到像是偷了别人的脚过来给自己安装上。

再加上雨雪交加。南姣现在浑身难受,急匆匆转身想回车里。

脚麻,脚麻!走不动!

冷死了,冷死了!

破天气!破梁昼升!

傻x南姣,傻x南姣!

南姣越发暴躁,等无差别攻击完自己后才终于恢复理智,一边走一边心想得赶快买把伞和平底鞋丢车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念头还没完全成型,忽的有一朵黑色花朵飘然至她头顶摇曳,金属质感的伞柄紧接着被人送到她手里。

抬眼看去。

那是谁递过来的一把伞。

南姣怔然停住脚步的同时听到一道声音。穿过呼啸冬夜而来,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拿着。”

她迅速抬眼,在浮沉的光影中只来得及看见那人略微有些泛红的眼眶。

“啊,谢谢。”南姣下意识接过,下意识道谢,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需要这个。

因为她的车就在几米远以外停着。

但那人已经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她手指收紧,实在是拿不出精力追上去。

伞柄处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铺天盖地的大雪都被隔绝在伞面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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