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透过来星星点点的光亮。叶蔓用力闭着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她想起白日里乘着马车漫无目的乱逛的时候见到的一个人。
贺骄，他们之前见过的，在飞云楼。
那时贺骄被一个醉酒的小侯爷调笑，恰好让叶蔓撞上。对了，当时也是方剑程出面，才化解了这场纠纷。
这日再见，是贺骄远远认出了叶蔓，并主动上前搭话。叶蔓神情之间还有些恍然，但友善应下，俩人便在一家茶馆闲叙了几句。
这家茶馆一楼有说书唱曲儿的表演项目，热闹得很，不过二楼雅座说起话来倒也不觉聒噪。
贺骄心思细腻，看出叶蔓情绪不太热络，许是有心事，便没上赶着多说话，只是随意询问了几句日常。
“你和你哥哥，关系好么？”叶蔓记得自己问过这样一句。
对面的贺骄神色有一瞬间的犹疑，目光不动声色扫了叶蔓的神色一眼，应道：“算是好吧。”
叶蔓虽然思绪有些繁杂，但也能听出这话里额外的意思，不解问道：“怎么？”
问出口之后叶蔓后知后觉发现者自己可能有些冒犯，又补了一句：“不说也无妨的。”
“没什么。”贺骄却没在意，言辞虽有些犹豫闪烁，但还是解释道，“我和哥哥，并不是一母同胞的。”
叶蔓不算意外，男子三妻四妾并不是稀奇事。
“……也不是同一个爹。”贺骄似乎料到了叶蔓会怎么想，紧接着又加了一句。
这下叶蔓稍稍有些意外，但她不是好奇心过强的人，人家说多少她便听多少，只是她刚刚的问题却还没得到答案：“因为从小不在一处长大，所以关系不算热络吗？”
“或许是吧。”贺骄语调有些不自然，她瞥了瞥叶蔓的反应，发觉对方并无异样之后继续道，“但哥哥对我是很好的。”
“那如果贺大人遇险，需要你出面救他，你会出手吗？”叶蔓问道。她其实不期望从贺骄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无论贺骄给出怎样的答案，也不会影响到她最终的结果。但她还是问了，几乎是下意识的。
“会吧。”贺骄没怎么考虑便开口道，随即补充道，“应该会的。”
“即使救他的办法是要你嫁给一个你并无感觉的人？”叶蔓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没在等待贺骄的答案，她那时想到了谁呢。
这个问题贺骄久久没有回复，她垂了垂眼睫，最后无奈笑着应道：“哥哥应该不会允许有那么一天的。”
叶蔓没再继续问。两个人思绪其实已经岔开了千万里，但却能够平和地共饮一壶茶，也算是缘分。
窗外的月光又偏移了半分，外面传来声音十分渺远的打更声。叶蔓勉强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平日无事的时候，竹君和云瑶都不会早早叫醒她，所以叶蔓贪懒赖床也是有的。不过今日她依然醒的很早，只是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啊小姐没睡好，是不是做噩梦了。”云瑶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小姐状态不佳，心疼地问道，“是不是跟我做连心梦了，我昨晚梦见咱俩一起被一只大黄追，我在梦里飞毛腿一样跑得极快，小姐你跑得比我还快，还好最后咱俩一起被竹姐拉上了马车……”
云瑶本来说得极有兴致，但看着叶蔓带着几分疲倦的神色，也收敛了耍宝的气势，认认真真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竹君也一脸关切看过来，显然也很是担忧。
叶蔓没打算瞒着她们，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经历的事情只多不少，“昨日……”
“好姐姐！”外面传来时瑾的声音。这次他没有在门口观望，直接奔着临风院正堂走了进来。
叶蔓要说的话止住，走出去迎接时瑾，她记得昨天时瑾解释过，今日才是时瑾找江晏上课的时日，昨日只是提前来玩的。
“怎么没跟江大人学习？”叶蔓简单给小太子殿下行了个礼，没拘着那些繁文缛节。
“江大人下朝之后被我父皇留下议事，我便先来找姐姐玩。”小太子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那么明显，但年少之人的欢欣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姐姐今日好些了吗？”
叶蔓笑笑：“好多了。”
“那便好。若是今日姐姐还不舒坦，我便让太医来给姐姐瞧瞧。”时瑾一脸真诚道。
“那我可真是沾了光了。”叶蔓的笑意压住了脸上的忧色，带出几分活泛气来。
“姐姐今日能跟我去江先生的九曲园逛逛吗，我上次溜出去只顾着躲人，都没好好看看玩玩。”时瑾扯着叶蔓的袖子，眼睛里亮亮的。
叶蔓有心想要拒绝，但看到对方的眼神，又于心不忍，最后还是应道：“好。”
两人走在九曲园蜿蜒的回廊和小径中，时瑾兴奋地问东问西，好像他堂堂一国太子，连个园子都没见过似的。
“今日江先生怕是要留在御书房一段时间，我听说抚蒙战事紧急，父皇定要与他们商量出对策来，才肯休息的。”时瑾对叶蔓不设防，边关重事也像家常一样说给她听。
叶蔓心中一顿，愁容再起。
“不过江先生肯定有办法。”小太子眉飞色舞地言说自己老师的好话，“父皇曾跟我说过，江先生虽年少，但思虑周全、行事稳重，是可用之才。”
叶蔓看着小太子学他父皇讲话，还一只手摆着皇帝的谱，顿觉好笑，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又或许，听到有人称颂江大人，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不光我父皇，我母后也很欣赏江先生。”时瑾继续说道，“近日正在商议给江先生指婚呢。”
叶蔓的笑容微微有些和缓，像悬在了半空中，只听时瑾继续说着，“昨日江先生进宫去便是为的此事，母后说我有几位年龄恰好的郡主姐姐，都是极为合适的人选。我倒是想不出来，我若是有了师母，会是什么样的。”
“定是温婉贤淑、才貌双全，与江大人极为相配的。”叶蔓已在片刻间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着答道。
“我不觉得，我觉得江先生好像没有娶妻的想法呢。”时瑾诚恳道。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那么多？”叶蔓微微侧头调笑道。
“姐姐不把我当小孩子，我知道。”时瑾自信答道，“我就是觉得江先生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人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大人小孩都一样。”叶蔓这句话不知道是随口说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无奈喟叹。
后来那个戴半圆顶漆纱黑帽的宫人找到了九曲园来，时瑾便依依不舍和叶蔓告别，回去上课了。
而叶蔓，则回到临风院，亲手写了一封信，请人送到了方剑程府上。
快的话，或许明日就能有进展了？叶蔓想着。
“外面什么事情那么热闹？”竹君一边将她们三个夏日的衣服改的合身舒适一些，一边问云瑶道。
“我出去问过了，他们说今日是江府建成二十周年，赵管家借着这个由头，让用人们聚一聚、乐一乐，发点红包赏金，热闹熟络一下。”云瑶端着一大碗焦糖瓜子走进来，兴高采烈解释道。
“二十周年？”竹君有些意外，“这府邸居然这么久了。”
“是呀，听说当年是给江三少爷的父亲专门建的婚宅，只是后来一直没用上。”云瑶道，“以后说不准会成为江三少爷的婚宅，不知道江三少爷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夫人呢。”
竹君没有立刻接话，眼神朝着叶蔓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注意到竹君的视线，笑道：“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德才兼备，未来的江夫人定是和江大人一样优秀且般配的人。”
叶蔓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和，似乎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她从不曾有半点多余的想法。
竹君和云瑶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十分简短的眼神，小丫头有些摸不准苗头，犹疑着说道：“我看江三少爷不是讲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人。”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说的也不太对劲，于是瘪了瘪嘴巴，不再言语。
叶蔓没有多做计较，只是笑笑。
她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她在等着回信，在盼着她哥哥能够平安归来的可能性。
一天很快过去，江府今晚很是热闹，府里各处挂上灯笼，一派欢欣喜庆的氛围。
“竹姐，这是你的红包！”云瑶高兴地两只脚恨不得离地飞起来，“怪不得大家今天这么开心，赵管家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大大大红包，晚上还要在九曲园那边放烟花！”
“红包，有我的吗？”叶蔓不知道是真的好奇，还是只是为了加入云瑶的话题，随口问道。
云瑶语塞，顿了一下道：“小姐你想要什么，阿瑶给你买！”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
叶蔓假意撇撇嘴，道：“没关系，我不稀罕。”
“嘿嘿，晚上一起去看烟花。”云瑶堆着笑脸道。
一个平日里经常来传话的小厮跑过来，在叶蔓耳边说了些什么。叶蔓神色微变，当即道：“我这就去。”
她只匆匆取了样东西，便走出临风院，要朝着江府外头去。
却在半路上迎面遇到了江晏。
江晏身上还穿着议事的正装，比朝服要略微闲适一点，但依然透着股衣冠楚楚的正经味道。一身月白色显得他身材更加颀长，深色束腰恰合得体，身姿比平日还要挺拔俊秀。
只是那一张清俊的脸上，却带着微微一点惶急，又或是些许不明显的慌乱，又或者，是强行压下的半分恼怒。
“你去哪里？”江晏的声音比平日要低沉，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凶。
“我有事出去一趟。”叶蔓答道。
“去哪里。”江晏重复问道。但却显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他长步上前，一把抓住叶蔓的手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面前的人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不许去。”江晏声音沉抑如多年的藏酒，清冽浓烈且带着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