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回到浮云洞,罗黛月就发烧了。
这曼珠沙华就是个吸血精!
狐妖姑娘听到咳嗽声,推开门扉,毛茸茸的尾巴藏在素帐内,只露出一小撮白毛,还在打颤。
“娘亲,你还好吗?”姑娘撩起素帐,入目是一张苍白的面容,熨贴的中衣闪着淡蓝色的星星点点,厚厚的狐裘盖在少女身上,仍在发抖。
罗黛月已经烧得不省人事,眼前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人脸,却隐约感觉她的孩子在喊她。
“四殿下出关了吗?”她依然闭着眼,眉头紧皱,嘴唇干裂没有血色,“还有三日,我们要在四殿下出关之前,让彼岸国的庙宇恢复如初。”
狐妖姑娘心疼不已,低声啜泣:“娘亲,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身体要紧,呜呜呜,怎么弄成这样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气鼓鼓地骂:“是不是九殿下欺负你了,他对你做了什么,他怎么能这样!”
如果慕玄真的欺负她,那自己就回不来了,目前是贫血导致的发烧,没什么大碍,再说,单枪匹马跑到人家的地盘,本就是有风险的。
看到狐妖姑娘委屈巴巴的样子,罗黛月不由得一笑,伸出烧得滚烫的手,轻柔地为她擦眼泪,“雪泥,别,别哭,娘亲没事。告诉娘亲,我昏迷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雪泥吸吸鼻子,点头:“方才有魔使来过,说彼岸国那里需要资助,还有人手,娘亲,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好姑娘,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脆弱。”罗黛月掀开狐裘,从榻上坐起来,“十几座庙宇,普通法力肯定是不够的,雪泥,去拿我的储魔器来,取三十年的法力储蓄量去换成魔银,应该够了。这件事不许让四殿下知道。”
地形图上玖殿的旗拆了,就没有结界干扰,这种情况只要魔银顶上,三日之内修复庙宇不是难事。
雪泥不情愿,嘟囔道:“娘亲,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告诉四殿下吧,明明九殿下违反神契规则,应该是他付出代价,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罗黛月顿了顿,自嘲地笑出了声:“把过错全部推给九殿下,我们就能明哲保身吗?四殿下闭关,驷殿的一切都由我打理,就意味着,一旦出了问题,我就要负全部责任。”
再者说,四殿下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就是为突破玄魔期,是否成功还是未知。
对于魔族来说,玄魔期是个分水岭,即使成功了,初期的状态也不稳定,非常容易掉段。要想成为魔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种情况下,需要更加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受刺激。不然,魔尊继承人的位置,多少人惦记着呢。
尤其是慕玄。
他们兄弟积怨,若将来二人为争夺魔尊之位开战,处于劣势的一方肯定被打成筛子。
“只有保全了四殿下,我才能保全自己在阴山的地位,才能更好的照顾你们。” 罗黛月拍拍雪泥,“去吧,帮我拿来。”
*
罗黛月背着重重的储魔器,越过人魔边境。
甫一来到了彼岸国,凛冽的寒气骤然袭来,少女脸颊冻得通红,如刀割般痛。
眼前白茫茫一片,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四殿下的庙宇被笼罩其中,窗棂结满了霜花,晶莹的雪花迎风落在冰凌上。
冬日庙宇重建极其消耗精力,需要准备魔炭和护盾,庙里也十分复杂,若是装潢构造还好说,最头疼的是雕像和壁画,很难雕刻出原有的模样。因为曾经的工匠和画师,皆是女子。
凡间,魔域,仙界,共为三界。
在凡间,魔域的魔官和仙界的仙官都有自己的庙宇,百姓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做谁的信徒,并给予香火供奉以保平安。
地盘的划分也是有规则的。
毕竟地方就这么大,谁都想分一杯羹,做到平均分配根本不可能。
上次仙魔大战导致双方损失惨重,凡间灵力稀薄,民不聊生。
最终,龙鼎帝君与魔域签订了神契。
凡间管辖范围按国分配,彼岸国就是这样被划到给魔域,又被魔尊交给嫡子四殿下。
虽然有神契在,可抢地盘、争香火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魔尊和帝君平日公务繁忙,没时间操心这些小打小闹。更何况,大部分都是同官职之间相互拆台挖墙脚,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但如果是两个魔皇子拆台,那情况大不相同了。
不过最惨的还要属罗黛月了。
从她十三年前在阴山任职的那日起,魔尊就嘱咐她,维护魔族兄弟的和睦,让他们遇事能够同仇敌忾,而不是各怀鬼胎,因此她总是瞻前顾后,一个都不能得罪,属实累得慌。
嫡子和庶子的关系破破烂烂,可怜小狐狸缝缝补补。
最后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抱怨:你们兄弟俩明争暗斗不要折磨我啊喂!狐狸的命也是命呀!!
罗黛月打开储魔器罐子,袅袅的黑烟冒出,她指尖施法,为四殿下修补雕像。
半个时辰之后,一张凶神恶煞的鬼脸就铸成了。
看着主子的雕像,少女欲哭无泪,白嫩的手抓着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一根呆毛弯了腰。
该死的慕玄,若不是他砸得面目全非,罗黛月也不会这么辛苦,可是……她又不是木匠,实在不会雕刻啊!
这可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想到四殿下格外重视这张脸,罗黛月就想哭。
普通魔官吸引信徒,靠内心的执念和怨气,而四殿下不一样,他靠脸。
还记得那些女信徒入庙时,一个个涂脂抹粉含羞带怯,甚至把脂粉钱省下来给四殿下上香。
所以平日四殿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呆在那,庙前的女信徒络绎不绝。
罗黛月很是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
这真是个看脸的三界!
三日后,罗黛月正躺在蒲团上睡觉,庙宇装潢已经焕然一新,除了雕像和画相丑了点,其他地方和砸庙之前没有区别。
突然,一道传音符落在脚边。
少女感应到主人在召唤她,立刻返回魔域。
—————
驷殿。
霞光笼罩,天空泛紫,黑树上紫藤蜿蜒缠绕在一起,藤壁上隐隐可见的气口,散出缭缭黑烟。
殿外坐镇的妖兽石像,只主人要一声令下,就会“复活”,斩杀仇敌。
“黛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眸,一个面若莲花的青衫少女站在树下,手持长斗,正在吞云吐雾。
此人名叫沈塘西,与罗黛月同为影卫,是四殿下的左膀右臂。
罗黛月见姐妹面色凝重,满眼忧愁的样子,问道:“殿下出关了?”
沈塘西上来就怼:“死丫头,这几天去哪了,为何殿下他……”
“……”罗黛月疑狐道:“殿下如何?”
沈塘西欲言又止,拍了下罗黛月的肩膀:“进去吧,他在正殿等你。”
罗黛月更加混乱了,直觉告诉她,沈塘西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走进正殿,氤氲的烟雾扑面而来,呛得眼眸酸涩。
男人负手而立,身旁兵器架上是一把淬了魔气的剑,散着缕缕黑烟。
罗黛月单膝跪地:“恭喜殿下出关。”
四殿下似笑非笑,垂下眼眸,良久,扶她起来:“你瘦了。”
“属下惶恐,为殿下效力是我的责任。”罗黛月下意识将四殿下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拨开,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坐。”
四殿下眼神示意,二人相视而坐,桌上摆放着新进贡的桂圆红枣茶。
“彼岸国的特产,你尝一下。”
罗黛月抿了一小口,红枣的香甜从舌尖化开,她笑了笑:“多谢殿下。”
“你最近脸色苍白,大概是气血不足,喝些滋补的茶,能有效缓解。”
手中丝丝热气的桂圆红枣茶,瞬间不香了。
出门前雪泥帮她上过妆,为掩盖失血导致的苍白,现在脸上还有脂粉味道。
狐妖姑娘精通易容术,妆技超群,应该天衣无缝的,四殿下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看出来,简直不敢相信。
她放下茶杯,扯出难看的笑脸:“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四殿下嘴角微翘,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空气中的气息逐渐诡异化。
四殿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百日之后,便是魔神大会了,有件宝物,本座想向你讨要。”
罗黛月问:“何物?”
“记得你洞里收藏过一株血色妖花,名叫曼珠沙华,本宫瞧它甚好,不知你可否愿意?”
“啊这……”
其实每逢花季,南洋海岸边都会盛开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不同颜色象征着不同的预言,其中,血色的曼珠沙华,是最稀有的。
它妖艳诱人,却长在深海,终年不见光。许多人为见它一面,被卷入漩涡丧命之事屡见不鲜。
罗黛月笑了笑,冷静地说:“当然,既是殿下所求,属下绝不推辞,明日,我就将它送到驷殿。”
“如此甚好。”四殿下递出一块提梁盒,一字一句道:“血花娇弱,记得保护好。”
看着提梁盒上的花纹,罗黛月感觉似曾相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忐忑地打开木盖。
果然,盒壁上还有残留的血液,那是她自己的血!
什么情况,四殿下是在怀疑我吗?
驷殿外,罗黛月抱着提梁盒,一脸生无可恋,如霜打的茄子似的。
沈塘西见状,凑上去询问:“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罗黛月攥着提梁盒,狠狠地推到姐妹手里,忍不住扶额:“塘西,我要完蛋了。”说完,靠在她肩上,欲哭无泪。
“哎呀,宝贝儿,到底怎么了嘛!”
沈塘西不知所措,只能一边安慰,一边恶心她。
“喂,你可别哭,姐妹,虽然我们的友情天地可鉴,可是……”她贴着沈塘西的耳朵,矫揉造作地压低嗓音,“你长的这么好看,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你这!这是在玩火知不知道?!”
沈塘西是个百无禁忌的浪荡魔鲛,长着一副清纯娇俏的面孔,说话却不着调惯了,而且男女通吃,单是相好的野生小妖就有五六个,魔域的就更多了,还没有算上仙界和凡间的。
罗黛月气得直翻白眼,见这人越说越离谱,不轻不重地捶了她一下,说:“玩你个头!跟我去趟彼岸国,你看看就知道了。”
*
来到彼岸国,她们走进一间庙。
此庙供奉的正是四殿下,魔尊的嫡子,慕舟。
甫一进门,沈塘西吓得尖叫,拼命往后缩,还以为走错庙了。
“什么鬼?四殿下呢?”沈塘西指着那座凶神恶煞的雕像,骂骂咧咧:“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别告诉我,他就是……”
罗黛月叹气道:“没错,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三日前,九殿下的信徒把这里砸了,我花费三十年法力,才把这里修好,洞里那株血色曼珠沙华都给他了,该死!真的肉疼。”
“九殿下?!是慕玄吗?”沈塘西惊愕道:“那个私生子?”
在魔域,混淆血统是大忌。
即便九殿下法力高强,跟四殿下不相上下,奈何母亲身份低贱,出身之事,是无法改变的。
“不会吧,就他那个身份,他凭什么?”沈塘西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罗黛月挨着她坐在蒲团上,说道:“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九殿下是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沈塘西问道:“你领教过?”
“滚蛋。”
“你就是太实诚了,血色曼珠沙华那么值钱的东西,你竟然!唉,不是我说,你都那么穷了,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储魔器里到底有多少,这么大手笔舍得往外扔?”沈塘西拱手,“妹妹我佩服,佩服!”
罗黛月敲了敲她的脑袋:“别贫了,我不像你,有那么多情人养,我还要养别人呢。”
沈塘西反驳道:“瞎扯,人家哪里有情人!只是担心你穷得揭不开锅,我找谁借钱去。”
罗黛月气得心慌,戳她脑门上,“我看你是欠打。”
看着奇形怪状的画风和雕像,沈塘西噗嗤一声,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就算四殿下亲自参观,都认不出是自己。”
“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别笑了。”罗黛月拽过她的袖口,“四殿下管我要曼珠沙华,可是我那一株,已经给九殿下了,还有……”
“怎么?”
“四殿下,好像怀疑我了。”